“老女人,你的轻功如何?”
“呵,自然是极好的,不劳黎庄主挂心。”
“看到那边的矮坡了?那里坡度缓且靠近金河街市,待会你一个人在那降落,也不必担心找不到人。”
“我一个人?”沈眉薰意识到有些不对。
耳边风声呼呼,黎千随忽然笑了:“傻女人,这风筝,只能承一个人的重量啊。”
“你……”
“他们的目标,是我。”
没给沈眉薰说话的时间,他松手运气一掌推开了风筝,坠落下去。
“本宫主会找人来救你——黎千随——你给本宫主撑住——大仇未报你休想一死了之——”
风筝因受力原因快速往前飞去,沈眉薰的喊声越来越远。
身子从半空中坠落,蓝天白云霎时映入眼帘。他望着天边一抹白云,扯出一抹笑,“我会照看好她,你放心。”运气护好心脉,眼睛一闭,毫不意外地跌入森凉河水中。
……
山顶的杀手目睹一切,迅速做出指令:“下山,沿河岸找人!”
“领队,那个女人呢?”
“少主说了,只要黎千随。”
——
月色皎洁,有人独坐水边,煎水烹茶。那人临风玉质,一举一动优雅大方,不似月下仙人清冷,却仍让人感到疏离。桌旁有几个小炉,其中一个小炉上正烧着水。男子一一将桌上茶具摆放好后,冲对面的姑娘微笑,“姑娘请入座。”
对面的姑娘蒙着面纱,闻声未动。
“姑娘,在下没有恶意,若当时不让你假死,落到秋凤阁手里会更糟。”
听到秋凤阁三字,女子吓得一激灵,忙跪下来连连磕头:“多、多谢公子解围……民女感激不尽……”
男子仍是坐在桌对面,也不起身扶她。
“我不是官员,不必行此大礼,姑娘也不必自称民女,快快入座罢。”尹无风将小壶放在另一个熄火的小炉上,并不急着取水就茶,只是慢悠悠拿出竹筒倒茶叶。
“在下竹叶斋斋主尹无风,敢问姑娘贵姓?”
人家说了两遍请入座,蒙面女子也不好拒绝,颤颤巍巍坐到对面。“我、我姓韩,叫韩蓼汀。”
“蓼汀?蓼汀花溆,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花溆?”待水稍些变温后,尹无风才提壶取水。
“我……”
“不必理会,在下开玩笑的。”尹无风温润一笑,待茶泡好后伸手将茶杯推到她面前,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竹叶坞的茶,试一试?”
韩蓼汀望着在水中曼舞的青尖竹叶,“竹叶,也能作茶饮么?”
“可以,就是微苦。”
她轻轻啜了一口,鼻尖萦绕着草本清香,入口鲜爽醇和,却偏生带着一丝苦涩。想来此茶三泡后便鲜爽淡化,苦味会越来越明显,不禁感慨:和中生苦,往事难忘,不断回忆还会越来越苦,何尝不是她如今的处境?
“竹叶性寒,姑娘切莫贪杯,待在下取些花茶来,姑娘先用糕点罢。”尹无风将几碟糕点挪向对面,又提走茶壶,另取了小壶煮水。
韩蓼汀并不怎么想吃,只是喝茶。竹叶茶的苦味从舌尖一点点蔓延至咽喉,连带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沁入心口。她慢慢回忆着,嗫嚅着开口:“我、我妹妹不叫花溆,叫芷汀,岸芷汀兰的芷汀……”
“姑娘还真有个妹妹?”尹无风讶然,“那你家在何处,在下送你回去,莫让家中人担忧。”
“我、我记不清了……我没有家了。妹妹……我甚至记不得有个妹妹,也记不起她的相貌,只知道,韩家被抄家后,她被卖进了青楼。之后,音信全无。”
“韩家?”尹无风将沏好的花茶递过去,“姑娘说的韩家,可是十几年前上书要肃清贪腐的韩迎松韩大人一家?”
韩蓼汀点头,两手捂着茶杯。“韩迎松正是家父。”
“姑娘原是韩大人的后人,失敬失敬。”
“尹斋主与我父亲相识?”
“家父尹无痕,当年曾协助韩大人肃清贪官污吏,铲除其在民间庇护的地痞势力。只是……后来韩家被抄,尹家竹叶坞也莫名被偷袭。”
说着,他拳头微握,轻敲了下桌子。
“我妹妹,也是因为那夜偷袭踪迹不明。一直看着我长大的祁伯总劝我不要执着往事。我当然知道……渭水河那么深,连熟识水性的娘都难以幸免,更何况是不足两岁的她。我只是不愿承认孤独,不愿承认尹家最后只剩一人。”
韩蓼汀感同身受,问道:“令妹至今一点消息也没有么?”
“我暗中查访多年,也就在前些时日从相关人士口中获悉她尚在人世的消息,只是时隔多年,人海茫茫,找人谈何容易。”
尹无风幽幽叹气,转头仰望天边圆月,低低出声:“小无晴,哥哥在等你回来啊……”
韩蓼汀添了茶,举杯相邀,“尹斋主纯良仁善,必能如愿。韩氏以茶代酒,祝斋主早日寻得至亲。”
“至亲……”尹无风淡淡一笑,坐正身子敛去笑容,也举杯相对。“应是尹某致韩姑娘早日寻得至亲才对。”
韩蓼汀有些不明所以,正待发问,尹无风却先一步问道:“在下,能否问一下韩姑娘脸上的伤……是那时抄家所致?”
韩蓼汀隔着面纱抚过脸颊的疤,“不……是、是慕容奎!”
尹无风眉头骤拢。翼王下旨抄韩家还不够,连女眷也不放过么?
客居他乡,容貌尽毁,身负血仇,此刻遇到了可以相信的故交后人,韩蓼汀便将往事一一诉说。
尹无风静静听着,眉头皱得更深。
听完韩蓼汀的描述后,他神情仍是淡淡,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却把一个瓷杯生生捏碎,指间渗出血珠。
“尹斋主?!”韩蓼汀吓得四处找帕子。
“尹某无碍。”他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顾自取了丝帕包着手掌,下一刻语气幽幽道:“呵,慕容奎丧尽天良。若不是因为无晴的消息,早就留他不得。”
韩蓼汀刚开始讲时还有些颤抖,现下状态平静许多。“尹斋主,慕容奎武功高强却不在江湖榜上,深不可测,你定要小心。”
“多谢韩姑娘提醒。”尹无风礼貌笑着。本认为今年中秋无趣才尝试与一个陌生人喝茶谈天,却不想牵出十几年前的案子。
“据姑娘所言,那段英郎现在何处?你失踪有些时日,可需要尹某给二位传信?”
“他……我有些时候会精神不正常,所以……也不清楚他在干什么,现下在哪,大概,还在蒲花洲?不过我能确定,他退出玄武帮后,一定是又加入了某个组织。”
“蒲花洲?难道,他去了顾家堡?”
“我不知道……前些时日,听到他与花先生谈话说什么,什么定亲仪式,天机堂什么的。哦,斋主若问花先生,我也不甚了解,只知道那个人外号花先生,在蒲花洲有一处船舫做花楼的生意。”
尹无风暗暗思忖:盟内可没有做花楼生意的,按照段英郎的性子,也不会再入朔月盟。这另一处组织,究竟是哪家?
“好,尹某了解了,韩姑娘若不嫌弃,先在竹叶坞住下,待尹某找到段公子再谈其他。”
月上中天,两人又继续喝茶,谈起父辈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