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恼怒,挥起小拳头示威:“公子,你若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陆寻歌闻言淡笑,却仍是照旧靠过来。小皙自然是不会真的打他,一时纠结间,只听嘭嚓一声,全身神经都紧绷起来。
酒坛被砸碎成几瓣,酒香弥漫,笼罩在周围。
陆寻歌轻轻揪起她一边脸,莫名其妙的朗声而笑。
夜风袭来,脸上冰凉湿润,她拍开陆寻歌的手,抹掉脸上的水渍凑近鼻尖,发现居然是酒水!
“你!”
斗转星移,遇水则真身现,她现在肯定恢复原貌了。
“你怎么知道……”
陆寻歌收回手缓缓坐直,理了理衣襟。“在蒲花洲客栈,你将我错认成杨迷花,把茶水往我脸上抹时便已猜到一二。”
小皙懊恼地拍额头,“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当然。”他笑得有些得意,却不到一瞬落寞下来,“你这些时日去哪了?”
“我去找凭虚公子了。”小皙一点也没隐瞒。
陆寻歌眉头一皱:“凭虚公子?男的?干什么的?江湖有这号人么?你不是被骗了吧?”
陆氏五连问激得小皙火气蹭蹭上涨,抽手打了他手臂一下,猛然站起来:“你才被骗了呢!我骗别人全家都轮不到别人来骗我!你怎么可以质疑我的聪慧!”
眼前人扁嘴瞪眼的样子活像只炸毛的猫,陆寻歌笑着帮她把散落的头发撇到肩后,给猫主子顺毛。“那你有打听到什么?”
“凭虚公子,呵,藏得比那个萧王八还深,他至少是确有其人,而这位连在不在人世都不知道。”
陆寻歌顺毛的手霎时顿住,眉头凛起:“萧王八?你骂谁啊?”
“干嘛,我又没骂你,谁之前说要把我卖给他的,萧千寻、臭王八,我就骂我就骂!”
“你!”陆寻歌一时语塞,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闷闷垂下手,两手揣着顾自缩坐成一团。
他独自坐在一旁,垂着头沉默不语。过了小会儿,又似是想起什么,缓缓抬起头看她,语气软软的,透着一丝哀求:“今晚没有事的话……陪我坐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陆寻歌冲她服软的情况很常见,但冲她这般认真请求的,却是破天荒头一回。她颔首,偏过头俯视才发现,楼下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陆寻歌也不说话,只是静默地喝酒。
楼下欢声笑语,火树银花,楼上清风明月,一片静寂。
她忽然明白,这千家灯火、万家喜乐,烟火繁城,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也许是平日里处事的沉稳和打闹的嘻嘻哈哈,一直忽略了他其实是个孤独到骨子里的人。
她对陆寻歌的身世遭遇一无所知,他本人也从来没透露过半个字。也许,只有深入骨髓的痛,才会这般小心翼翼地裹藏吧。
小皙不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试图将手上的温暖传递过去。
身边的人明显一顿,挣脱她的手反握过来,又恢复原状继续喝酒,仍是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他终于慢慢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自述。
“娘没去世前,每年八月十五我都会回府看望。那个时候,府里会办盛大的家宴,只是娘从不出席,习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院子里做好饭菜等我回去。即使……府里从未有人承认过我的身份,但我知道,有个亲人在家里等着,只要有人在乎,我就有动力回家。”
按照平常,小皙肯定会吐槽般说上几句缓解忧郁的气氛,但此时,她只想静静地听他说。
“好几年,又是洪水又是闹饥荒,外头的活都不好干,我年纪又小,想找到一份能干的活并不容易。娘亲是唯一的寄托,只要回了家,外头受的委屈就通通消散了。”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明晃晃的圆月。
“直到四年前,她走了……”
小皙眉头微皱,仍是安静地倾听。
“走得那么突然,我愣了好长时间都没缓过来。她走了之后,我的心就空了一大半。偌大一个家宅,竟像雪山一样冰冷刺骨,没有半丝的熟悉与温暖。我害怕、迷茫、惊惶,一瞬间,不知道该去哪,哪里才是归宿。”
“于是,每年八月十五,就习惯一个人,坐在这高楼上喝闷酒。看着楼下的熙攘繁华、人间烟火,才仿佛觉得自己还在人世,该继续活下去。”
“即使那些人从未承认过我的身份,却仍是……与我有最亲血缘的人。我相信以后陆寻歌可以扬名天下,有无数追随者,也会有更多关怀的人,可是……他终究没有亲人。”
小皙微愣住,没有回答。
阁楼之下,有欢笑牵手的一家人,有鸳鸯成双的有情人,有单身游玩的少男少女,有蹒跚而行的老头老妪,有成群结伴的兄弟姐妹。人群数以百计,熙熙攘攘,就是没有一个是他的家人。
陆寻歌静默眼底中映着万家灯光,似是陷入了回忆。
……
“娘,王爷到底是不是我爹,大夫人和府里的少爷小姐都说我和王爷长得很像。”
“他不是你爹,你也不是他儿子。寻儿,你记住,你不是萧家子孙,你是司徒氏,你的名字,叫司徒千寻,不是什么萧千寻。”
……
“司徒枫影,你好手段,怀孕之后隐瞒不报,故意激怒,到这柴房养胎。连偷生也不告诉本王,让外界传言平南王新娶妾室与外人私通,把正统血缘的萧氏子孙污蔑成苟合的野种,”
“你想让本王难堪是不是!”
“是啊,那又怎样?王爷,坊间流言可还中听?”
“你这毒妇,为了报复萧家,居然拿儿子来作筹码,你不配做母亲!”
“难道只会强迫的平南王就很会做父亲?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比谁都清楚吧?嫌难听?那就休了我!萧景明,你这个只会舞刀弄棒的莽夫连休书也不会写吧?”
“……司徒枫影!”平南王气得直呼其名,
“你有那么多子嗣,我却只有一个儿子。萧景明,明明是你们毁了我的一切,如今,你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丝一毫!”
“他是我儿子,凭什么要在府里名不正言不顺的养着!”
“呵呵呵……”司徒枫影嘲讽地笑着笑着,双眼氤氲着泪光,咬牙切齿道:“难道这个孩子的来路就名正言顺了?要不是萧家以权逼人、要不是以莲舟百姓要挟、要不是你强迫……”她缓缓走近萧景明,用力揪住他的衣襟,满含痛恨冲他大喊:“莲舟郡那个最明亮、最耀眼、最爱自由的女孩子会被困在这里?这里好冷好窄,到处是争斗,容不下我你知道吗?!”
她用力喊完,似是发泄了一通,又觉得还不够,可又无可奈何,闭了眼,松了手,拳头又紧攥起来,冷硬且坚决道:“我不会让寻儿认祖归宗的,他跟萧家没有半点关系!他永远、永远都只能姓司徒,是我司徒枫影的儿子!”
那年,他七岁。瑟瑟发抖躲在墙角的柴垛里,全程听完这对父母辈的恩怨纠葛,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不仅是这场婚姻背后阴谋交织的黑暗联结,更是因为他的出现,并非父母期愿。
于是,愈加厌恶萧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