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弃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短短几天时间,他像是漂流过了无数世界。大量的场景在他面前切换折叠,他像是个连轴转的陀螺,不断从一个跳到另一个,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虽然不知缘由,但他大致能感觉到,这些场景都是与他过去相关的。只是有些场景,对他来说十分熟悉,然而有的,却只能说是似曾相识。
还是那种他确认自己从未亲历过的似曾相识。
就像现在。
脚下是干涸到干裂的土地,空气中飘满了尘埃,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目及之处,没有一栋建筑,没有一个行人。衰败与荒芜的气息,充斥着所见的一切。
杨不弃习惯性地调整下了系在腰上的外套,踩着花盆,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不知走了过久,总算看到了些活动的影子——那些影子围在一处,站在几块巨石的中间。似在跳舞,又有隐隐的歌声飘过来。杨不弃茫然抬头,略一思索,还是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经过这么多次空间跳跃,他早已知晓,这些场景里的人大多看不到他,因此也没刻意掩藏踪迹,就那么明着走上前去。靠近的瞬间,恰好有风吹过,吹散一片雾霾。他望着眼前的一切,心脏却不由紧缩了起来。
他这才看清,围在那些人周围的实际并非石头,而是废墟。那看上去是一处破败的宫殿,巨大的断柱栽在地上,像是巨人的尸骸。上面满是风霜与凿打的痕迹。
如果徐徒然在这儿,她多半能认出来,这废墟与她在秩序之宫中所见的几乎一模一样。而杨不弃,在此之前,理应没见过这些。在看到的瞬间,却还是本能地感到了一阵痛楚。
……说是痛楚,也不对。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愤怒,一种疲惫的无奈。他下意识地又往前走了几步,视线落在正跳着祭舞的几人身上,表情又是一顿。
那些根本就不是人。
他们只是穿着破烂斗篷的怪物。兜帽之下,是丑陋变形的面容。他们的歌声随着风飘过来,明明是陌生的语言,他却自然而然地领会了其中的含义——
伟大的育者,亲启星门。
伟大的育者,诞下星辰。
当火光吞进我们丑陋的躯体,我们将于灿烂的星光中化为灰烬……
歌声粗哑,舞蹈粗陋。杨不弃远远地看着,不知为何,心上忽然笼上了一层阴霾。
……我会死。
他莫名有了这样一种想法。
当他们呼唤的那个东西出现,我一定会死。
就像是印证着他的想法一般,本就脏污的天空忽然变暗,黑暗以惊人的速度笼罩下来。时间也好,意识也好,都开始变得模糊,他茫然地站在这片黑暗中,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而那些怪物的祈祷还在继续。它们像是完全不知道累,无时无刻不再跳。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再次出现变化——天空出现裂缝,裂缝后面,隐隐可见一个仿佛门扉般的庞然大物。
杨不弃看不见它的全貌,只看到那厚重的黑色门扉,缓缓向两边打开了些许。
有白光构成的大手从门中探了出来,缓缓朝着大地伸去。祈祷的怪物们已经跪倒一边,歌声却依然在继续,另一团庞大的黑影从地表中钻出,看上去像是一个硕大的扁圆形,边沿生满了蠕动的触手。
杨不弃本能地对这东西感到了些许厌恶,就像对头顶的那扇黑色门扉一样。那团阴影却像是被门扉充满渴望,浑身的触手都在向上伸展着,试图去触碰对方伸来的光手。
——而就在它们即将彼此碰触之时,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杨不弃不由一怔。
不光是他,那只光手,还有地上的巨大阴影,也全都愣了一下。而就在它们愣神的工夫,那声音又响了一下——这回杨不弃听出来了,那声音是从门扉的后面传出来的。
再下一瞬,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一团炽热的火球,声势浩大地从门扉中轰地砸出,宛如流星锤般,咚地砸在了地上。
*
“所有的一切,都要从育者说起。”
同一时间,徐徒然的域内。
系统梳理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思路——反正徐徒然的问题都直奔世界起源而去了,它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育者,也被一些存在视为母神。是宇宙中的一个高等存在。祂会沿着星轨,在宇宙间流浪,并寻找合适的位面与星球,在上面诞下自己的‘星辰’。”
说是“星辰”,这些存在实际更近似于一种具有强大能量的独立生命体。只是这些生命体的诞生,往往都背负着来自育者的期待。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脐带’吗?脐带连接母子两端。育者也可以通过脐带,感知星辰的状态。”系统道,“星辰天生就有吞噬生命的使命。它们会在将自己所在世界中的生命吞噬殆尽后,向育者发出信号。育者便会再次出现,将它们回收,同时收割星球上残余的所有能量。”
“也因此,同一个世界中,只能存在一颗星辰。假如存在复数星辰,它们会进行彼此吞噬。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育者也从不会在同一个世界内,两次诞下星辰。”
“懂了。”徐徒然点头,“就是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系统:……不,我觉得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算了,你高兴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
“所以呢?”徐徒然抬手,轻轻拨动起空中的光点:“我也是她诞下的星辰之一?”
系统:“嗯。”
徐徒然:“匠临他们呢?全知虫说他们是星星碎片……它们也和我一个妈吗?”
“过去是。”系统道,“它们四个原本是一体的。出于某些原因,现在分裂成了四份。”
难怪叫星星碎片。
徐徒然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道:“它们为什么会碎?我干的?”
系统:“嗯。”
“干得漂亮。”徐徒然非常自然地给了自己一个肯定,旋即又觉得有些奇怪,“可不是说,一个世界,只能有一颗星星吗?”
系统应了一声,刚要开口,徐徒然已经顺着之前的思路想了下去:
“是不是因为它们要抢我地盘,所以才被我干碎了?”
这个发展,一听就很说得过去。抢地盘什么的,听着就是那帮家伙们会做的事。
系统:“……”
“如果你指的‘地盘’是盒子外面的世界的话。那地方其实是它们先来的。”系统轻轻道,“你才是后面才来,还到处抢地盘的那个。”
徐徒然:“……?”
“我真厉害。”她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凭空捏出一杯奶茶,愉快地喝了一口。
系统:……
真要说的话,匠临们——或者说,它们的前身,比徐徒然要早来足足几千年。在徐徒然到来时,它已经遵照育者的意愿,将这片大地上原有的生命啃噬殆尽,又繁衍出了大量邪物,充作信徒,让它们对育者祈祷。
“祈祷会让育者再次降临。而当祂再临后,祂就会将这个星球上残余的一切吞噬,接走自己的孩子。”系统继续道,“当然,被接走之后,它们的命运同样是被吞噬。不过我想它们应该不是很在乎。”
或者说,是对此充满期待。
但偏偏就是那次邪物的祈祷,出现了意外——在育者完全降临之前,不知为何,本该还待在卵泡里的徐徒然忽然有了动静。她抢在育者之前,回应了这份祈祷,降临在了这个世界中,然后非常配合地……吃掉了所有祈祷的邪物。
“吃完那些邪物还不算。你又掘地三尺,将另一颗星星也找出来吃了。”系统以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道,“而育者,因为祈祷中断,失去了降临的媒介,只能离开了这里。”
“听着还行啊。”徐徒然嚼着奶茶里的珍珠,“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就被那个家伙……他现在叫什么来着,杨不弃?对,就被他勾引了呗……”系统说到这儿,变得有些阴阳怪气。
徐徒然却是一顿:“杨不弃?这又关他什么事?”
“哦对,这部分我还没说是吗?”系统咳了一声,“他就是差点被降临祸祸死的星球本身,或者说,是从这星球上,诞生的古意志——”
徐徒然:“……”
“听着也很牛批啊。”她饶有兴趣道,“具体是干啥的?”
“不知道。”系统非常诚实,“不过你当时的评价是看着很好吃。”
徐徒然:“…………”
这不能怪我。她默默想到,我那时候还小。
“再然后呢?”她问道,“他,呃,具体做了什么……”
“啧,我都没脸说。”系统嗤了一声,“就各种勾引呗。跳求偶舞,奉献身体……”
“行了行了,这部分就跳过吧。”徐徒然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难得感到几分不好意思,“直接快进到接下去的事。”
系统言简意赅:“接下去你就被他勾住了。安心在这地方住下了。”
……不是吧?我有那么好骗吗?
徐徒然陷入了沉思。
事实上,说是因杨不弃而留下,并不完全正确。
一来当时的徐徒然不算完全“孵化”,尚不具备满宇宙到处跑的能力。其次,她生吞了一整个降临,也需要找个地方慢慢消化。
“后面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我当时的意识模模糊糊的。”系统继续道,“大约就是这片土地上又有生命开始繁衍,而你则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地方,开始做梦。”
“做什么?”徐徒然愣了一下。
“做梦。”系统淡淡道,“那是你自己找到的、新的进食方式。”
星星天生就具有特殊的能力,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倾向”。徐徒然与最初的匠临四合一无损版,系出同源,持有的力量也十分相似,只是因为个体特质不同,具体的发展方向不同。
比如四合一,持有的力量是“战争”、“混乱”、“全知”。徐徒然则是“天灾”、“野兽”、“预知”。三种力量彼此两两相对,而相对应的力量,终将殊途同归。
同一个世界上,只能存在一颗星星。对应的力量,也只有一个可以升至顶端。这是她们之间天然的矛盾。
而除去三组天然存在竞争的倾向外,徐徒然最特别的地方,就是还额外带了长夜这独一无二的力量。
“长夜……那个时候还不叫长夜。你管它叫彩光。”系统淡淡道,“一种能触摸甚至改造其他生命情绪、精神乃至意识的独特力量。起码在我还连在育者身上时,我没见过其他的星星有这东西。”
也正是这独一无二的力量,给徐徒然带来了全新的进食方式。
在邪物被除尽后,星球的古意志,也就是杨不弃,休养生息,再次孕育新的生命。一种名为“人类”的存在,开始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这种存在短暂却浓烈的生命引起了徐徒然的兴趣。在观察一阵子后,她决定采用新的进食方式,将意识与人类的梦境相连,从梦中攫取人类的记忆与情绪为养分,继续生长。
而就在她即将成长到即将完全“破壳”的时候,她再次感受到了育者的气息。
在漫长的岁月后,育者沿着星轨,再一次靠近这颗星球。在无人祈祷的情况下,祂最终将与这颗星球擦肩而过,而育者似乎并不愿如此。
它开始利用二者的天然联系,试图呼唤徐徒然——这是比较文雅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