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落,残月初升,天地幽蓝。
南城长街之上已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向着东南方,越过一片片民宅,在那深巷幽静处,刀剑碰撞的火花,正溅洒在幽暗僻静的城墙根下。
喘息低喝声不时的响起,似在倾诉这繁华的都城,亦非一片祥和...。
“铛~!”兵器剧烈的碰撞声骤然响起,惊跑了一只,正蹑步屋脊的夜猫。
“砰!”一道身影极速倒退着,撞击在了身后的城墙上,发出战鼓般的沉闷震响。
许恒轩身形微躬,他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已显得越发佝偻了。胸口剧烈起伏,气如风箱般鼓动进出。他伸出了手臂,撑向身后城墙的石基,手已被鲜血湿润,瞬间便滑腻开了,只留下一道妖艳刺目的血痕...。
他踉跄着,杵立横刀而起,依靠苔藓斑驳的城墙,抬头,望向已然升起的残月,剧烈喘息着:“你赢了,取我首级吧。”
一道手持双剑的身影,走出屋檐下的阴暗,露出一副冰冷的面容。
浓眉汉子胸口衣襟已破,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细长刀伤,血水侵湿了胸膛。
他微锁浓眉看着抬头望月的少年,未有任何感情道:“可有遗言?”
“呵~”少年收回了目光,耷拉着脑袋:“族以灭,言与何人听?”
浓眉汉子沉默片刻,微微躬身一礼。随即他双目一睁,步履踏起,身形如豹,已栖身电掣向前。霎那间,他右手短剑向着近在眼前,已然闭目的少年头颅,奋力地横斩而出。
“呲啦~铛啷!”侵染血污的发束飘落身下,无力地躺卧在了脚旁。
陡然睁开双目,感受着自己头顶散落两侧的乌发,许恒轩惊疑地看向脚下。那在月光下,正闪烁幽芒的银冠与一地长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断之?他不明白,这浓眉死士为何要如此羞辱于他?
他紧咬牙床,擎刀怒目而视:“头可断,血可流,安能辱我?”
浓眉汉子却叹息了一声:“许家忠烈,燕人敬佩,愿割发代首,以欺问心无愧。”
横刀颤抖着放下,许恒轩一时竟为之动容:“壮士可留姓名?”
仰天长笑声响起,浓眉汉子望着幽蓝的夜空,随之呼出一口悠长的浊气:“死士...无名。”
他望向许恒轩,微笑着淡淡道:“乞望少将军忘却过去,隐姓埋名,许家不该绝后。”
不等许恒轩反应,只见这浓眉汉子,已横剑脖颈,“噗~!”热血溅洒夜空,大好男儿自戕气绝于眼前。
怔怔地望着仰倒在自己身前的身影,许恒轩喃喃着:“...无名?生我者父母,再生者无名。...忘却过去?我宗族数百口冤魂,又何以瞑目?为何不杀我?为何?”
泪水混合着血污划落脸颊,他手杵横刀跪坐在地,不停地责问着,那具慢慢变冷的尸体。
...
民舍旁。
小凡蹙着秀美,撇嘴道:“那人不是来杀他的吗?怎么自刎了?”
蜷缩在一旁打着哈哈的二狗子,则:“能活不活,偏想死,倆傻子。”
小凡顿时转身,没好气地踢了它一脚,恼道:“你以为你都像你一样?贪生怕死,给你泡个药澡,像要杀了你一样。”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炖了二爷...?”二狗子哼哼着挪了挪身子,蜷缩在了墙角边儿,舔着自己被踹的前腿,肢体语言完美演绎了它心中的委屈,表示需要安慰...。
但现实是,洛羽与小凡正聊的起劲,压根儿无视...。
巷风卷卷,心,微微凉,二狗子很孤独。
此刻,洛羽正说着:“看来这许家一族,在北地威望应该颇高。那死士不忍许家绝后,但又不能违抗上命。两难之下,只得为义保许家香火;为忠自戕谢罪。传闻不假,北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啊!”
小凡先是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随即又疑惑道:“既然都不杀了,又为何还
要割了北娃子的头发?”
“不过自欺,以求心安些罢了。”洛羽说着,便叹息了一声:“如此,死了轻松,偷生难啊。”
小凡顿时不解了:“能活不好吗?还有什么难的?我看二狗子说的对,就是个自己难为自己的傻子。”
二狗子闻听主子竟然赞同自己的看法,它顿时摇着大尾巴,眯眯着眼道:“对,就是个傻子。以二爷看来,不应该叫北娃子,应该叫北傻子...。”
见小凡忽然瞪来,二狗子顿时闭嘴。
洛羽看了眼一副怂样的二狗子,顿时笑道:“这许恒轩受了那死士活命之恩,不得不敬对方遗言。可若应了对方遗言,放下仇恨,他又觉不孝。为孝为义,左右煎熬如焚,本心难过,生不如死。如此看来,这小子也是个有情义的人。”
小凡则有些犯愁,“是哦,好难。公子,那他会怎么选?”
洛羽摸了摸小凡的脑袋,“这就要问他自己了,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渡过难关。”
小凡面露疑惑之色。
可不过片刻,她便面色一变,看向了远处。
...
许恒轩枯坐浓眉汉子尸体旁,无力的喃喃着:“为何?为何不杀我...?”
而就在此时,在这幽静偏僻的城墙根下,前后通道,已慢慢显露出数道人影,正缓缓地向着他逼近。
许恒轩似是浑然不知,依旧喃喃着。
就在此时,左近不远处的小楼上,则有一扇窗户‘吱呀’着打开,一道身高近八尺的身影一跃而下,站在了许恒轩两丈之外。
陶成武抚摸着手中枪刺的顶端,那银白枪尖正闪烁森森寒芒,他淡淡道:“不用问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许恒轩愣了片刻,忽然,他扫了眼前后堵死的巷口,随即撑起身体,警惕地看向眼前的持枪青年。
许恒轩出生军伍,经历过战阵,凭借自身对于战斗的敏锐嗅觉,他可以笃定,眼前青年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