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眼露精光,来回地扫射,似要看穿外祖母和二舅,好一会儿,才迟疑地看着来到家门前三个人,“你们找谁?”
外祖母看着她的肚子问:“你怀孕了?”
“是,快5个月了。你们找谁?找我家刘有福吗?进来坐吧。”招呼完客人,转头对孩子说,“小夏,小至,去二公家喊你们爸回来,有人找。”
赵影看着两个娃娃“蹬蹬蹬”地跑走了,又转回头看了一眼外祖母,又再认真地看那个女人。
赵影边干活边认真回想她的样貌,长脸,颧骨很高,眉毛似远山,有峰,三角吊捎眼,精光四射。一看就知道是特别精明的人。
队长很快回来。二舅与队长去到外面的山脚下谈话,谈了很长时间,中间隐约传来二舅带着怒气的声音,但只有“什么?你说什么?”可闻,别的,没听见。
最后,不知如何谈的。黄昏时,喊来了二公,二婆,和队长的父母,人喊三公三婆的,刘家血缘更为亲近的两房人。
他们是来讨论赵影的事的。当时,赵影已经很累,没有了精神听他们谈话。只知道,这里是母亲插队的地方。
在那个家挤了一晚,第二天,外祖母和二舅留下赵影离开了。赵影不舍地追到坡下去,外祖母回头看了她一眼,摆手,“小影,回去吧。”
走在前面的二舅回头,道:“妈,快走。迟了就赶不上车,今天回不到内江了。”
催完母亲,又看看赵影,“反正是他们刘家的孩子,管她到底是谁的,答应了小影留下来,就要负责养大。农村,有土地,有粮食,饿不死人。”
说完,二舅背着空背篓,回头上前几步,拉着他母亲的手走了。
外祖母三步一回头,走到了很远,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加快脚步走了。
赵影望着两个亲人的背影,眼睛里有不舍,有茫然…当时还很小的她,并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子的日子。
想到这里,赵影已经泪流满面。她没有擦掉眼泪,而是放声痛哭。
在那个家里,呆了6个多月,阿婆病好些了找去那里看她。离开时,赵影又哭闹着跟阿婆回到长宁。
在长宁长到7岁,阿婆去世。她才又离开长宁,去到那里上小学,到长大。
一离开,就是几十年的岁月。当她再回到长宁的时候,那个留给她美好记忆的小院,她的家已经寻不到一丝的踪迹。
只有,那条小河还在那里,似乎,更宽敞了一些。
这个地方,记忆中的篱笆小院,泥墙黑瓦的矮小屋子,只有三四根木条支着的小小窗口,阿婆的小脚,蹒跚在小河沟边,以及河沟边绿油油的茅草,都成了一幅美丽的油画,鲜活在她的记忆里,且会永远的鲜活。
哭了一场,人虽疲惫,心里却舒服多了。
搞好卫生,洗好澡,洗完衣服,正在阳台晾。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仔细地听了听,她发现的确是自家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赵影边走去开门边想,要不要安个门铃。
打开门,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陌生女人,一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一手正举起准备再敲,肩膀上还挂着一个蓝色的小书包。
见到赵影,她和气地笑,指指房门,“你是这的户主?“
赵影点头,“是的。你是住隔壁?“
“是的。哎呀,在下面看到这边的窗子打开的,有灯光,我猜就是你回来了。好多年不见人,我还以为这房子要卖呢。问管理处,没这回事。这么漂亮的房子,不住,空着,多浪费呀。”
这位不知是比赵影大还是小的大姐非常热情,边伸头往屋里看边笑着说话。
看她似乎要长篇大论下去,赵影止住她,“不知咋个称呼您,进来坐坐吧,我的衣服没晾完。“
“不了,不了。天晚了,我还回去要弄饭。晚会儿,这小子的妈下班回来,没得吃的,要摞脸子。”那位大姐要回自家,拿出钥匙,准备开自家的门。
小男孩则趁机挣脱了他娘娘(奶奶)或者是外婆的手,呲溜一下,窜进了赵影的客厅里。
“昊昊,不准在婆婆家里头乱翻哈。”大姐边开门边大声嘱咐孩子,开完门,跟进赵影这边,笑眯眯地看着孙子,“昊昊,回家不?”
孩子摇头,她说,“那你就在婆婆这儿耍会子,娘娘弄好了饭再喊你。”
见孩子点头,她笑着对赵影说,“我就不坐了,你去晒你的衣服。我帮你关上门就是。”
走了二步,又回头笑道,“我也是姓赵,我们是家门。现在没得空,以后,咱们再慢慢摆龙门阵。”
说完,带着欢快的心情,三两步出门,进她自己的家去了。
赵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遇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了。她怔怔了一会儿,忽然失笑起来。
小男孩,昊昊好奇地倚在沙发边,好奇地看着赵影。眼睛黑溜溜的,有着婴儿肥的小脸白净可爱。
赵影想招待一下小朋友,才记起家里没东西。只有在楼下经过士多店时买的一大支矿泉水。
她问,“昊昊,喝水吗?”
昊昊摇头。
“阿姨刚回家,家里头没得吃的,等明天,阿姨买了吃的,再请你吃,好不好?”
“好。”小奶音,很萌。
“昊昊,你在这里玩,阿姨晾衣服哈?”
昊昊点头。
赵影一边晾衣服,一边注意着昊昊。看他好奇地在厅里转圈,想摸摸墙上的电视机,踮脚够着了。轻轻碰了碰,又走到机顶盒处,摸摸天线…东摸摸,西挨挨,转完客厅又往房间的方向去。
赵影晾好了衣服,赶紧跟去看着他,怕他磕碰到哪儿。
就这样,看昊昊像猫咪巡视领地一般在4个房间溜达完,就是洗手间和厨房,他也走进去看了一遍。
“婆婆,我家里也有。”昊昊认真地对赵影说。
“有什么?“赵影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估计他是说,她家里有的这些以及房子格局,跟他家里的一样。
“嗯。昊昊真聪明,观察得真仔细!“
赵影夸赞他,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
这时,敲门声又响起。
打开门。还没看清门外之人的容貌,就响起小孩子叫“妈妈“的呼唤声以及“哒哒哒“的脚步声。
昊昊扑上去,抱着他妈妈的腿,欢喜的不停地叫喊,“妈妈…妈妈…“
他的妈妈抱起他,笑着对赵影说,“麻烦你了。他调皮得很。“
“我没有觉得。“
昊昊不依了,他抱着他妈妈的脸,让她转过来面对他,“妈妈,我没调皮。婆婆夸我聪明了。“
“是吗?昊昊做什么了?得到阿姨的夸赞。“
“妈妈,是婆婆,不是得阿姨。“
“是阿姨,不是婆婆。“
“是婆婆,娘娘说是婆婆。“
他妈妈拍拍他的背,“不听话,不跟你争了。“又转头对赵影笑,“阿姨…你看起来很年轻,皮肤很好,很白。“
“呵呵…“赵影笑出了声,“没得事。我五十一了。昊昊叫什么都行。“
昊昊妈妈尴尬地笑笑,“我们回隔壁了,有空了再说话。我叫吴欣。我妈姓赵。“
“我也姓赵,你叫赵阿姨就是。“
说着话,她走向她的家门,进门前对儿子说,“昊昊,快跟婆婆说拜拜。“
“拜拜。“昊昊说完,还飞了一个飞吻。
“拜拜。“
道完别,各进各家,各关各门。
长宁的人情与中山的很不一样。
在中山,同一个小区住了几十年,赵影都不知道隔壁幢的主人姓甚名谁。每次匆匆地遇见,都是隔着车窗,彼此视而不见。
后来,搬离了那个小区。新的小区里,住隔壁,与老人孩子相遇,彼此打过招呼,或“去上班了?“或,“又带BB去公园玩?“
十年不变的对话。你不到我家串门,我也不上你家问侯。熟悉的陌生人。大家彼此也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或许,这也是新居与旧居的关系。有些地方,新居,永远是新居,有些地方,新居也就是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