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撇嘴道:“为沈家着想,你是在为自己着想吧,这无赖脾气倒是和老爷年轻时很想,但老爷绝不会像你那么傻当众杀人,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楚瞬召直言道:“作为主子,我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在我眼皮下搞小动作,因为我可以理解他们的愚蠢和贪婪,唯独不能接受他们的背叛,愚者可饶,逆者必杀,这是我做事的原则。”
他现在说话的语气活脱一个翻版的楚骁华,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出来。
惊魂不定的大夫人喝了一口茶后,镇定心神后说道:“那你打算还要杀几个商人,不妨和我说说。”
楚瞬召往嘴里再丢了一颗葡萄,便嚼边说道:“他们若是乖乖的话,我一个都不会杀,但我猜他们不会就此罢休,所以我接下来还会再杀一些人。”
“若是老爷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你就不怕他生气吗?”
楚瞬召摇头笑,笑意里多了些许真诚,道:“若是沈三千知道我回来落阳接替他的位置后,被那些他所厌恶的小人欺负不敢还手的话,恐怕骂的人只会是我,杀了萧宣又如何,我必须要为咱家铲除这些搬财小鬼,咱家每年不见几百万银子的事情,大娘您不会不知道吧?”
大夫人暗暗叹息一声,看来说他在商贾一事方面什么都不懂是低估了他,觉得他会乖乖按自己的步伐走下去则是高估了他,从这个孩子的眼中她很少能感到故作掩饰的情绪,更多是亮如明镜的可怕想法。
楚瞬召把玩着那颗晶莹葡萄,道:“既然知道的话,为何不动手除掉他们呢?留着萧宣和魏靖这些小人有什么好的,大娘告诉我?”
她难得在楚瞬召和沈初夏面前扬起一个笑容,自嘲笑道:“留着他们的确不好,可惜我一个妇人提不起刀也拿不起剑,除了能在他们面前处处忍让外,你说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楚瞬召神色郑重道:“以后就不用忍了,大娘安心享福就是,有我和和初夏在,这个家乱不了。”
大夫人轻轻点头,无论是挪用.公款还是拖欠工钱的等大小琐碎事情,包括魏靖私下做的那些灯下黑的事情她也知晓,魏靖这个人向来心思阴沉,以前有沈三千在压着他,加上他在沈家商行已经拼杀很多年,也算是沈家商行的半个顶梁柱,所以她可以忍他做过的很多坏事,沈三千能忍他到哪一步她也能忍到他到哪一步,甚至不介意给他一份登堂入室的本钱,希望他能好好辅佐这个孩子,就像他以前辅佐沈三千一样。
但这孩子的表现着实让她大吃一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第一天就敢拿魏靖这个硬骨头开刀,但没有借刀除掉魏靖,看来他还是心馋魏靖手中掌握的秘密,所以自己担心的事情,不是魏靖接下来会做的举动,而是这个孩子想要借沈家这条通天梯去做的事情。
恐怕他要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比魏靖要强大千百倍,就怕他的惊艳表现会将那些深水潜龙引出来,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大夫人低头凝视着楚瞬召吃过的那盘葡萄,不由得为这孩子的未来感到担忧。
沈初夏时不时抬头打量这个在她们面前愈发成熟稳重的白发少年,前两次他都是看着别处地方,当她第三次抬头的时候便与他四目相对,对方眼中那让她猝不及防的温和笑意让她满脸通红,一丝羞意像是鱼儿吐出的泡泡般从心里慢慢浮起,这种笑意愈发灿烂的同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放肆,让她恍惚间想起那个非他不嫁的青衫读书郎,她偷偷供他读书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堂堂正正地挺起
身板去她家提亲,但他却将自己的钱骗得一干二净后离开了落阳城,连一封信都没有留给每日以泪洗脸但她,但她还是想他,想起他给自己写情诗时的温柔笑容,当这样的笑容浮现在她脑中时,她不自禁地心一软,就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
她给了他足以下半辈子安居乐业的钱,妹妹说他骗了自己占她便宜,但他给了她一份年少时无疾而终但酸酸甜甜的青涩爱情,她觉得这件事中是自己占了他便宜,如果她没有和他相遇那么一次,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有些爱只适合放在心里细水长流慢慢去爱,就像一块躺在清澈小溪中的翠绿宝玉,随着时间水流的缓慢冲洗,这份爱只会显得愈发出尘珍贵,拿在手中爱不释手,搁在心里甜入心扉。
如今她再看这位俊逸出尘的白发男子,又忍不住将那块宝玉拿出来翻看一遍,说起来也挺可悲的,这座庄园里面的女人有数不清的胭脂水粉宝玉项链,却没有一个能陪在她们身边相濡以沫的男人,这或许也是她们对自己这个私生子弟弟好的原因,一个家里只有有个能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的男子,无论多么大的困难,很多在旁人看来是寻常女子难以渡过的劳累,就显得不那么累了。
怎么让他活下去?
现在的情况让沈初夏也很头痛,今天这件事过后,会让沈家商行的内乱一触即发,但这个傻弟弟明知举目皆敌的情况下,还有一而再地逼迫魏靖那些人,这让她感到很委屈,也不是她想要看见的局面,而且大娘明明可以出手帮一帮他们缓解现在的困境,但她老人家却没有这样做的想法,似乎想考验自己弟弟的应对能力,看看他究竟能不能解决这件麻烦事?
她对镜梳头,木梳在如瀑般的青丝间来回摩挲,如风吹柳叶,望着铜镜中那张称不上绝美但也是姿色佼佼的脸庞,嘴角微翘。
这一刻,她的眼神略显迷离,大胆放肆地往嘴唇抹上一层鲜红胭脂,仿佛一条刚出潭水的妩媚蛇妖。
她出身在落阳城的富商贵族中,许多年纪比她小姿色远不如她的女子都嫁为人妇,柴米油盐也好,大富大贵也好,但她都不羡慕那样的生活,觉得自己一辈子不嫁人也无所谓,只要能每天看见温柔的弟弟和闹腾的妹妹就很好了。
不知道唐煌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她脸一红,做贼似得抹去嘴上的胭脂,对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
这是楚瞬召一次见抽烟的姜棠,在此之外他以为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娘们,他发现这个杀人如麻的女子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指尖尖锐得仿佛可以当成匕首使用,这是一个气质桀骜不逊男子的女人,带着一种寻常女人身上难以看见的极端自信。
她点燃了烟袋对着夜幕深深吸了一口,血脂般的红唇中吐出袅袅白烟。
女子眼神迷离间透着妖娆,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说道:“以私生子身份寄人篱下的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也有个私生女在胤国那边?”
楚瞬召没有回答她的话,两人之白色的烟雾挥之不散,仿佛一层帘幕隔开他们两人。
“你用烟枪抽过烟没有?南陆的烟草和北域的不一样,透着一丝淡淡香甜气味,没有那股子辣入喉咙的烟劲,你要不要尝一尝?”姜棠也不觉得自说自话很无聊,问了楚瞬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你真的打算不当楚骁华的儿子了,所以跑来南陆这里随便认了个人当爹?”
姜棠这个人话不多,但每个问题都会让他感到一刀见血的憋屈,不得不说烟枪这种在许多人看来是乡野村夫才抽的玩意,从姜棠口中硬是抽出了一种谪仙人下凡般的迷离美感。
楚瞬召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姜棠递来的烟枪,被姜棠含过的地方还带着一丝鲜红胭脂,他犹豫着要不要擦一擦塞入口中,然后姜棠向他投来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干脆咬着尾端直接吸了起来,活脱那些豪掷千金的富商老板,然后被烟雾狠狠呛了自己一番,姜棠干脆眼不见为净,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楚瞬召吐出一口浓烟后,望着这位浑身上下包裹在黑色中的妖娆女子,他曾听过姜棠提起过自己的不凡身世,在西临亡国前,她是西临四大世家中的姜家子女,比起以剑术闻名于北域的关家和赫连家,姜家世代念儒信佛,她的祖先姜太愈是北域儒家学问的执牛耳者,有“儒章大公”和“百代文宗”之名,著有《莲花先生集》和适合孩童启蒙《荷花集》数十卷等,连自己小小时候启蒙都是读这几本书。
西临历代帝王对姜家敬畏有加,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书香贵族,可惜在胤国铁骑的疯狂入侵下,这座经历了姜家十几代人一手筑起的儒文宝塔轰然坍塌,姜家子弟几乎死在了铁骑的马蹄下,连同那数万卷被他们一手写就的儒典也化为飞灰,唯一几本被带回胤国的姜太愈真迹据说被放在了临安城翰林院的藏书阁里。
所以楚瞬召觉得这个女人的过去真是可怜,这双本来适合用来握笔的柔美素手,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握着染血的匕首,如果父皇不曾对西临发动战争,她哪里需要经历家国灭亡的命运,或许早就嫁为人妻红袖添香了。
胤国欠西临的债,除了楚瞬召,没有一个人觉得应该去还,因为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