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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何以轻别离

“寂春,你先回去。”

“是。”寂春摸了摸怀中物件,仍有些恍惚,慢慢地走了。

见她走远,任忠道:“非是老奴多心,只是老奴担心那申氏心怀叵测,对小郎不利。这些年来他们明面上顾忌我云氏,不敢有所动作,可是暗地里一直借机寻衅。小郎此去天丰大营,正好受其辖制,怕是……”

“我知。”云若阻止他说下去,负起手,眸光越过远处层层叠叠的檐角,投注到游云聚散的天边,“正因为如此,阿田就更要去了。”

“女君……”

“忠叔有没有想过,父亲纵然常年戍守边关,远离朝堂,然只要兵权在握一日,想要置身纷争之外,无异说梦。此次阿田若是免去受训,就算进了青翎卫,也会无端留人诟病。莫看此节事小,来日说不定便成为要挟我云家的把柄。您也说了申氏一直在暗地里借机寻衅,这不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攻击我们的绝佳借口?”

“既然世人皆知云申两家不睦已久,阿田以云氏嫡子之身受训申氏帐下,众目睽睽,若是他出了事,申氏也绝难自清。”那样的话,代价如何,恐怕就连一门两后,权势滔天的培王府也承担不起。

没想到她已然熟虑至此。

满庭芳华,杨柳堆烟,纤细而又挺得笔直的身影与那个人是那么的相似,一样的柔弱,也一样的执拗。恍然间,任忠几乎要以为眼前的女子是那人重生而来。

片刻后,他苦笑,她本来就是她的孩子啊!

菡萏苑内,云若独自躺在美人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件月形玉坠。

云田一走,她并非如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当年母亲去世时她还年幼,很多记忆遥远而模糊。而后是长期的分离,总以为再次相见,就算是至亲,也会多少有些隔阂生疏。可是当她一见到这个弟弟,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亲昵之感,这种感觉强烈而明晰,分明从来就根植于她的骨血之中,任是多少时日也不会消磨半分。

此去天丰大营,虽谈不上凶险,有几分磨难却是必然。云田性子耿直率真,常常认不清人心诡谲,世事艰险。但是他身为云氏嫡子,想要跳出权谋纷争,是不可能的,只有让他经受几番磨难,坚定心性,方能真正撑起云氏门庭。

云若心有此意,却也不愿与他人细说,个中思虑考量,唯有自己体会而已。

门外传来寂春的声音:“女君,大总管遣人来回话,集珍轩今日来提走了二十金,说是琉璃耳饰的资费。”

就是被云田讨走的那对琉璃耳饰。

“知道了。”云若翻了个身。

果然将月魄白白奉送与她了。

白日里捡到便宜的欢欣和喜悦已然渐渐沉寂,一丝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始终清楚记得在集珍轩,那乔家娘子见到她腕上红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那种讶然、疑惑,还有千寻万觅回头蓦见的惊喜和势在必得,任是她装得漫不经心、不动声色,也无意中泄露出几分急切与热望。

这红贝是萧陌自小带在身上的,色泽鲜艳,精致可爱,她一向眼馋得紧。只是此物得之于他的母亲,以作护身之用,因此云若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讨要。

许是窥破她的心思,那人像是故意逗她一般,有时也会取下来任她把玩欣赏,却绝口不提送与她,弄得她百抓挠心又怯怯不敢开口,只能在心里暗暗巴望。

他离开的那日,正是黄昏,霞光漫天。上船前刻,萧陌当着她的面,解下颈间丝绳,将红贝放入她的掌心。

离前赠别最是伤神,她哽咽着固辞不肯受,萧陌却不再似从前一般好说话,强行将红贝系在她的腕上,一双星眸尽是红丝。

涛声阵阵,回风呜咽,腕上肌肤余温难驻,只余一抹艳红如血。

她知道他处在那样的位子上不易,单拿前几日他秘密出宫一趟,就惹来行刺一事,就可知他在那条路上行走得有多难。每走一步,脚下都是无底深渊,一个不慎,便断筋折骨。

可她同样清楚萧陌的能力和手腕。有一次师父戳着盘中的鱼对她说道:你知道为何阿陌常常能弄来这些么?此处虽是海岛,但是要捕获这么大的鱼,没有好的渔网,没有高明的捕鱼技巧是不行的。织网需要耐心,阿陌从来不缺耐心;捕鱼也需要技巧,他拿起渔网的那一刻便已经会了。每一次起网,都收获颇丰。阿若,你要记住,他是天生的捕鱼高手,也是这个天底下最会织网撒网的人。

师父的眼光极准,说出的话从来没有落空。她说萧陌不是等闲之辈,他就一定是真真正正的人中之龙,无关乎身份,无关乎地位。

十年之前,仅仅一个照面,未来的天都第一美人就被倾倒,十年之后,他登上了世间最高的位置,那些世家朝臣又岂会任由他的后宫空置。

云若仿佛看到一大群鱼顶脑摆尾往前挤的情景,其中一条五色锦鲤最是漂亮,也挤得最为起劲。

哎,怎生是好?

她苦恼地叹口气,把脸埋入被子里。

夜幕如期降临,原本就清静的菡萏苑此时更加寂静。

“姓名不祥,年龄不祥,性别……嗯,不祥?”

一贯面瘫的溶夜难得心虚地低下头去,眼眸瞪着地面,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两只睁得大大的眼眸里除了浓浓的羞愧,还有丝丝不敢置信。

暗夜盟,天下第一的情报组织,纵横三国,无孔不入的调查手段,居然对眼皮子底下的一家小小的珠宝商肆束手无策,不只查不到背后的主人,就连那乔家娘子的背景来历也一无所知。除了搜集了些明面上能看到的,听到的情况,那些未曾展示与人的,或者说云若想知道而他们又不想让人察觉的事情,任凭追根究底,手段用尽,也一无所得。

视线落在腰间月白云纹的锦囊,月魄在里面静静躺着。隔着厚厚的缎底,云若可以清楚感觉到透过来的丝丝凉意,在这暑热难耐的夏日,即便远离那些用来降温的冰盆,她也不会觉得燥热难耐,反而神清气爽,如沐春风。

他们,到底是谁?

夕阳落下山头,落日的余辉依然映得天地敞亮一片。

僻静的道上,一辆青绸装裹的马车朝西北方向疾驶。虽然速度很快,但马车一直稳稳当当,驭车的青衣少年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双目专注而急切。

“啾——”,一只红嘴红爪,通身雪白的小鸟从天边疾飞而来,追上马车落在阿青的肩膀上,乌黑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转,不客气地在他的耳朵上啄了几口,神气活现地瞧着他。

“郎君,小果回来了。”白了不安分的小东西一眼,阿青朝车内唤道。

车帘掀起,小家伙立刻色眯眯地转向面前风清月华,宛若仙君的主子,骚包地用小嘴理了理羽毛,伸伸小爪子,歪起脑袋作出一副可爱状。

萧月微微一笑,从它的翅膀下取出一小卷纸,展开细看,唇角逐渐弯起,眸光如悠悠春水一般,漾开一圈又一圈温柔的涟漪。

小果眼直了,小身子一僵,一头往下栽去。阿青反手一抄将它捞起,教训道:“这是第几次了,下次再在郎君面前失态,就让你摔死好了!”

萧月放下帘子,身子仰靠在软枕上,眼帘微微阖起,喃喃道:“若是她还记得该多好……如此,暂且留着也罢。”

掀起一角侧帘,浅白色的新月悬挂天际,在一片的时舒时卷的浮云下若隐若现,云月相伴,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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