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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念半生过

云若闻言甚是惊奇,昨日见到眉姬,他还不屑她的欢场出身,靠近几分似是唯恐糟了玷污一般,还劝自己远离,三人不欢而散。今日却是怎地,口风突然转换,倒是有些猝不及防。

云若掩下心头诧异,摇摇头道:“李相有所不知,眉娘子并非我府中侍婢,不过是我邀来入宫作伴的。出宫后她自有去处,这一点,我以为李相已经知晓。”

李念闻言皱眉:“她回去了?那等腌臜地方,岂是她一个清白小娘子待得的?”

云若似笑非笑:“李相若要寻人,何不亲自前往,那地界,想是已经踏足过的。”

眉姬曾提到在春风渡一掷百金,被西梁人唤“李大人”的,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那时,他便注意到眉姬了吧。

“先前是去过一回,不过陪王爷胡闹罢了。”李念淡淡道,随口便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哦,只是一回便记在心里,李相对眉姬很是上心呐。”云若却是不依不饶,偏偏还装得一脸懵懂,心里在暗暗冷笑。不管李念知不知道眉姬的身份,或者不愿承认知道,从一开始,他便无法走近眉姬了。

李念却是意会错了甚么,一怔,老脸显现出些许恼意:“女君想到何处,她不过神似李某的一位故人,故而在意些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望着云若不置可否的表情,有心要解释,喉中却似被东西哽住,最后长长一叹。

云若见他如此,便不再多说。失了内力之后,身子比往日更容易疲乏,坐了这么一会儿,便有些腰酸背痛。无奈对方仍在斟酌,她便只能在旁奉陪,身子往旁边微斜,将重心转移到扶手上暂作休憩。

又过了盏茶辰光,李念似是考虑得差不多了,双眸往底下候着的侍婢扫过,缓缓道:“有一些私事,还请女君帮忙。”

既是私事,便不好被旁人听到,寂春极有眼色地领人下去,房门也被阖起,只在阶下留了两个婢子,和李念带来的一个仆从。

待得脚步声行远,李念推开手中茶盏,温声道:“不瞒女君,先时去春风渡,无意见了眉娘子,一颦一笑仿似故人,尤其那性子,仔细想来竟是如出一辙,听闻她仍是清倌人,李某欲为她赎身,带回西梁。我观那眉娘子与女君颇为亲厚,女君之言必会多加考虑,不知女君可否愿代为传话?”

“她出身青楼,李相果真不介怀?”

昨日还嫌弃不已呢,眉姬是个倔强女子,又善察言观色,当时便已察知他的心思,恐怕已冷了心,再见已是不易,还想着让她跟去西梁?

云若忍不住怀疑李念的眼神,难道他看不出眉姬后来对他的疏离冷漠么?

李念尴尬地笑笑:“昨日回驿馆后,回想女君之言,品悟良久,方觉是李某人狭隘了。”

“纵是李相看法转变,你又怎知她愿随你去,此等事总是先问过她本人才好。”

“如何不愿?”怕云若不信,他又自信道,“眉娘子若是随我去了西梁,我便她认作义女,权势荣华,应有尽有。往昔沾染的尘垢,自可一洗而净。”

义女啊……

云若唇角一勾:“李相一番好意直是教人心动。只是天下间相似之人何其多,李相为何非眉姬不可,就因为她与李相故人相似?”

李念清瘦的手指抚盏良久,苦苦一笑,声音也似掺了些许苦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李某年轻时也曾恃才傲物,不为五斗米折腰。然终日四处碰壁,温饱尚且不及,何来有更多的非分之想。后来得遇机缘,便全心投入,得舍之间,亦未有太多犹豫。待到醒悟之时,木已成舟,已然无法回头。”

说话间,他用力握紧手中扳指,似要将它嵌入掌心:“李某之言,皆出自肺腑,还望女君帮忙,李某先行谢过。”

他站起身,朝云若深深一揖。

云若可不敢真受他的礼,立刻起身避让:“一切须由她自己决定,李相还是勿要将希望全部寄托在阿若身上才好。”

李念直起身,自信笑道:“不管如何,一切有赖女君了。”

他身为西梁倚重的权臣,自是极会看人,眼见云若身体有恙,面色疲惫,便知趣地提出告辞。

走出留芳庭时,李念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说道:“不知女君可否听到外面的传言?”

云若一怔:“传言?”

什么传言?

“是这样的。今日李某手下人在宫前街的成福绸缎庄听到两个妇人谈话,言及大理寺少卿罗大人的婚事,其中似有提及贵府。哦,也可能是我的人听错了,女君不要放心上。”李念道。

云若沉吟片刻,微笑道:“多谢相爷告知,阿若记得这份人情!”

李念摆摆手:“些许小事,女君客气。”

烈日当空,热意袭人,李念却觉得心头轻松许多,转头瞧见自己带来的仆从怀抱一木匣,里面装着的应是云若让人备下的珍珠露。

小婢在李念跟前引路,刚跨出院落,正好云府女君身旁常跟着的那个侍女、好像叫寂春的来着,领着另两个小婢,手上捧着成札的丝线等物,转过前方花园游廊。

熏风习习,少女清悦的声音如同缠绵的柳枝在空中飘荡。

“寂春姐姐,这回顾大娘子该放心了吧,女君终于愿意学刺绣了呢!”

“谁说的,小苏你可别瞎猜,母亲劝了这么久,女君不肯学,谁也勉强不得!”叫寂春的侍女道。

“这么多的线札,不用来挑线刺绣,拿来做甚?阿香,你说说看女君拿来做甚?”

“依我说呐,还是寂春姐姐说得有理咧。女君心中有主意,顾大娘子也是劝不动的。”那个叫阿香的小婢神秘兮兮道,“我听说啊,先夫人也是个不会刺绣的,别说花卉虫鸟,连个名儿都绣不好呢!”

“什么,不会吧?先夫人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呢,神仙不该样样都会么?”小苏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我就说你这人傻,”叫小苏的婢女略带鄙夷道,“既是神仙还需要巴巴地绣花儿么,吹口仙气就成了呗。顾大娘子都说女君长得跟先夫人一模一样,连神情都很像呢,这不会刺绣这一点,想必也是遗传自先夫人了的!”

阿香听了点头道:“这道理说得通,母女嘛,总是最像的,就算外貌有些不同,心性神韵什么的旁人怎么也模仿不来的,谁生的孩子一眼就能认出来,多少年不见也不会认错的……”

清悦细碎的的声音逐渐远去。

“母女总是最像的,多少年不见也不会认错……”李念喃喃念着,一脚踏空石阶,身形一个踉跄,幸有仆从扶住,才未跌倒。

“大人您怎么了?”

李念一把将他推开,顾自往前走。

仆从担忧地望着他瞬间伛偻的背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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