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负责整理和打扫的佣人发现宁一宵的强迫症似乎有了很大的好转。
譬如他过去强调书架上的书必须按要求分门别类摆好,但家里另一位主人又偏偏很爱看书,从卧室到客厅再到书房,到处都是他翻开后搁置的书,每次她想帮忙收回去,宁一宵都会制止。
“就放在这儿吧,他一会儿找不到满屋子打转。”
“好的。”
除了书,苏洄还很喜欢家居布置和改造,之前冷清清犹如样板间的房子,被他添置了许多软装,而且因为他有选择障碍,小沙发和茶几的位置总变来变去,满书桌都是他的小便签和草稿画,全都是宁一宵过去无法接受的事,但他现在竟然完全不在意,还总是特意嘱咐她不要收。
从他的表情来看,甚至没有丝毫容忍的感觉,一切都自然而然。
人果然是会变的。
不过苏洄自己会试着收拾,尽管实时保持规整有序对他而言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至少他每次去宁一宵书房,总是尽量克制自己拿东西的欲望,因为很担心忘记它们原本该摆在哪里。
他每天都会给宁一宵定时涂护手霜。
“最近的手好像好很多了。”苏洄低着头,一边涂一边揉他的手指,“握起来很舒服,看来洗手的症状真的缓解很多。”
宁一宵很喜欢他照顾自己的感觉,有时候会甚至会故意找机会,比如故意到苏洄看得到的地方作势要洗手,然后看着他丢下书跑过来,握住他的手。
“格蕾丝怎么说?有没有做新的评估?”苏洄抬头问。
“嗯。”宁一宵反握住苏洄的手,“她说我之前的症状根源就是情绪和高控制倾向,不和人接触,不喜欢在混乱的环境停留,反而会加重。”
他的高度控制总是令自己陷入对完美秩序的追求,或许是经历过太多的挫败,宁一宵几乎无法再忍受错误、脱轨和失败,只能把自己塞进窒息但规整的世界。
但苏洄回来了,拥抱了他,用牙齿将这个禁锢他的真空袋咬下一个小口子。
氧气涌进来,他得以解救。
宁一宵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无论他做什么,对也好错也好,他都坚定地认为他是完美的,无需再趋近完美。
“现在我天天和你接触,也愿意去很多地方,算是无意识地脱敏治疗了。”
苏洄听着听着,觉出一丝不对劲来,故意逗他,“脱敏……意思是我很脏咯?”
宁一宵笑了,“你全世界最干净。”
苏洄知道他会这么说,但还是有些得意,“那我就勉为其难,继续肩负起帮助小狗脱敏的艰巨任务了。”
“谢谢。”宁一宵的手撩开他衣摆,“现在可以开始治疗吗?”
“你怎么这样……别弄,好痒。”苏洄躲都躲不及,在床上滚了半圈,还是被单手拖回来。
宁一宵捉住他的手反绞在身后,又温柔无比地蹭他的鼻尖。
“不能亲吗?”
“能,能。”苏洄只好投降,任他亲吻和抚摸。
宁一宵尤其喜欢吻他的纹身,叼着薄薄的皮肤,在字母M上面留下一个牙印。
折腾了大半天,苏洄整个人都脱了力,半闭着眼,任发丝黏在脸上,懒于拨开,窗外阴沉沉的,下了场雨。
“我们种的樱桃树不会被淋坏吧。”
苏洄说话的时候仍在气喘,胸膛起伏,沾着湿蒙蒙的薄汗。
宁一宵替他拨开湿的额发,“不会,下雨刚好。”
苏洄用脸蹭了蹭他的手掌,“明年会结樱桃吗?”
宁一宵知道不会,树苗挂果起码三年,但他还是淡淡道,“谁知道呢。”
他替苏洄盖了薄毯,苏洄嫌热又撩开,腰露在外面,痕迹新旧交叠。
“苏洄。”宁一宵的指腹抚摸着那一行英文,“帮我纹身吧。”
“纹身?”苏洄手肘支起上半身,靠在宁一宵身上,没有问为什么。他一瞬间就想象到那些针刺入宁一宵皮肤的画面,细密的痛好像已经落到他心上。
“可是纹身很痛的。”
宁一宵却不在意,“我不怕痛。”
苏洄听了没有说话,静了片刻,披着毯子从床上起来,“闭上眼睛,等我一下。”
回到床边时苏洄没料到宁一宵还真的乖乖闭上了眼,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俯身吻了吻宁一宵的眼角。
“可以睁开了?”
苏洄鼻腔里发出几声略黏腻的否定单音节,“不可以。”
“为什么要闭眼?”宁一宵又问。
“试一下。”
宁一宵没明白他的话,只感觉苏洄抓起了自己的手,下一秒,手背上出现很轻微的刺痛,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接着又是一下,紧挨着方才的地方。
“疼吗?”苏洄问。
宁一宵没等他的指令,睁开了眼,发现他竟然握着自动铅笔,用笔芯戳着他的手背。
还真是非常符合苏洄个性的行为。
“你把我当小孩儿吗?”宁一宵捉住他手腕。
苏洄坐到他身边,按动了自动铅笔的笔尾,在自己手背上也扎了扎,“纹身比这个疼三十倍。”
“没关系。”
苏洄拗不过他,“好吧,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纹身?字还是画?”
“字。”宁一宵说,“我想好了,就写Seeyouaround。”
苏洄转过头看他,眨了眨眼,两人在对视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解开了宁一宵抛来的谜面,读出谜底,“洄?”
宁一宵的眼底透出很淡的笑意,“怎么这么聪明。”
苏洄说不好为什么,这就像是潜意识。
他的名字是会回流的水,就像是某种预兆,兜兜转转,总会回到宁一宵身边。
“为什么不用seeyoulater?”苏洄又问。
“因为seeyouaround有种不确定性,说不准会离开多久,再遇到也可能很偶然。”
苏洄听到他的解释,没来由有些伤感,但的确很符合他们。
“好。”他笑了笑,“但是今天没办法,没有工具,你等我准备准备,好吗?”
宁一宵同意了。
一场雨带走了最后一段夏天,秋天悄然而至。苏洄因为工作的原因独自返回纽约住了一段时间,每天在贝拉和凯莎两个人的工作室两头打转。
他经常会接到学院的电话,邀请他回去继续教学,并且提出可以为他争取特邀教授的职称。
苏洄对这些头衔一点也不感兴趣,唯一能让他对过去的工作产生留恋的,无非是和学生们在一起搞创作。
比起学院开出的条件,听到他们开除了迈克反倒更让他开心。
和莱恩打电话时,苏洄也听了一耳朵后续,“听说他那个为学院捐了钱的爹,亲自过来把他抓回去,好像关到哪个强制戒断所了。”
“看来他爸爸还是有点是非心的。”
“要真的有早就管教了,指不定是谁在后头施了压,要不然学院怎么会开除他啊。”
听他这么一说,苏洄倒是立刻想到了宁一宵,转头就问了他。
[小猫:一宵,你是不是找了迈克的爸爸?]
过了一会儿宁一宵回复了,很简短。
[puppy:嗯。]
[小猫:你怎么说服他爸的?]
他的回复也就是几秒之内,好像根本不用思考。
[puppy:用不着说服,我是他甲方。]
好吧。
苏洄立刻懂了。
果然,现实世界最需要的就是宁一宵这样的人啊。
一个月后,MsnF的纽约园区也竣工,园区内标志性建筑就是最前方的环形穹顶玻璃建筑,是品牌的旗舰店。
为了帮纽约园区宣传,苏洄特意将Reset1224从已经开始的巡展中挪出,布置在旗舰店正前方的空地,重新布置了环境和灯光,摇身一变改造成大型公共装置艺术。
完工的当天,苏洄特意让景明帮他拍了一张合影,照片里有他,有装置艺术,也有背后的建筑。
他将这张照片发到自己的社交账户上。
[@EddyS:时空胶囊的新家[爱心]]
这一动作立刻引起社交网络的关注,借助这个已经具有相当知名度的作品,MsnF旗舰店也成为了新晋网红打卡地,热度居高不下。
当然,喜欢他们两个人的粉丝也被这一突发的惊天巨糖砸晕过去。
[艺术家真的好会,这是拿作品帮老公的园区宣传了,果然我就喜欢看站在各自领域顶峰的人谈恋爱]
[确实很漂亮啊,谁看了不会停下脚步拍几张照片顺便逛一逛店啊]
[别说了,现在拍照都要排队,看到队伍我就想直接先逛店好了(这可能就是策略吧]
[写作宣传,读作大型公开表白]
宁一宵从湾区前往纽约参加在新园区举办的宣传活动,当天很多记者都不约而同地提出私生活方面的提问,但他一概没回答,还是像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只回答工作相关的问题。
离开前,他被一群年纪不大的粉丝包围,询问可不可以签名,但一般这种公开场合宁一宵是不签名的,怕会引起商业上的问题,卡尔早已习惯,上前帮忙挡了挡,但其中一个女孩儿激动地大喊,“Shaw,我真的很喜欢Eddy!”
一直处在冷面精英状态的宁一宵忽然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谢谢。”
这段视频当然也被发到了网上。
[绝了,这浓浓的家属感。]
[这个女孩儿甚至说的不是喜欢他本人,而是他老婆]
[草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公开场合这么笑,果然Eddy的名字是笑容捕获器]
结束了活动,天已经黑了。宁一宵坐上车,给司机报了贝拉工作室的地址。
“不回家吗?”副驾驶的卡尔转头询问。
宁一宵抓紧机会打开笔记本,处理工作,一边回复卡尔,“苏洄今天试妆,我去接他,一会儿和景明他们一起吃饭。”
卡尔听到景明心中便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