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茗伊从侧边缓缓而入,双手捧着金盘,盘内盛着腊面团茶,其后跟着冷翠、慕橙和羡鸿。她们各执新鲜的牛乳,粗细均等的盐晶,戳孔的氎帕,象牙柄茶锥,带唇口的金釜,甜竹剜的茶勺,黄杨木制的茶钳和若干只圈金驻足的白玉碗。
专司柴炭供应的图走水,特意点名让芭珍榭的他瓦差和芃信搬来炭炉,添了椿木,烧得火热,炊起阵阵草木馨香。
辛基克亚嗅觉灵敏,含笑叹服地说:“昔年拜访李唐王朝,茶艺精湛,自是不消细说。可眼下的茶赏,连带烧水都下足了功夫,倒不像身处王庭,竟是在草木下栖息,意境空灵,茶韵倍增。”
郑蛮利笑道:“茶之一字,拆开便是人在草木间,此举旨在应景。”
荃尔贞心悦诚服:“蛮利师父博学,一语中的!”
秀妃忍不住插话:“自打回鹘使臣驾临,安神茶饮问世。目今,烧的炉炭都有讲究,戈兰殿的心思真真细巧!”
公主吾罗娜冷笑道:“此次茶阿出岫,魁首是小阿茗伊。她本是中原人士,自小对茶艺耳濡目染,别说安神茶饮,【粉白黛绿】【晴天朗日】【晓荷灵犀】和【白蒂清芬】等,在座的,恐怕连蛮利师父都未必听过。”
郑蛮利点头默认。
秀妃涨红了脸,犹自说道:“中原来的茶阿,到底把其他的都比下去了。怪道选了一把,偏偏只端她上台面!”
吾罗娜白了一眼:“倒是想派庄德赞,庄修好,毕竟她俩是秀妃的令姨表哥的外甥的两房侄女。演习时,谁叫她们连当着面儿烹茶都哆嗦呢。可惜了,顾渚紫笋尖茶,生生撒了一地。”
秀妃脸上一阵一阵的热乎,把气往肚子里憋。
王后佯装责备:“公主不可淘气,秀妃是你的庶母,公然排揎她,断断使不得!”她顿了顿,又对秀妃说道:“公主被本宫骄纵,委屈妹妹了!”
秀妃忙挤出一个笑脸:“王后说笑了,都是臣妾小器,怨不得公主村我。”
吾罗娜附和道:“母后说的是,孩儿无状,这就给秀妃赔礼。”她说完,还真行了个礼!
没等秀妃开口,她又说道:“秀妃觉得本次款待宴饮,过分偏爱回鹘使臣。那便让庄德赞和庄修好出来预备吐蕃使臣中途的茶水添置,连点心也由新晋的茶阿,可布乔和耐星繁等奉上。论起来,还是爨氏和尹氏所出,八竿子打得着的姻亲。”
爨何栋和尹辅首皆不敢则声,心口像悬着口钟,时不时被狠狠敲打一下,惶惶不可终。要是那些个茶阿搞砸一项,单凭亲戚这关,便能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越想越惊,越惊越气,紫青了面皮。他们不好死盯着秀妃,只得看向对面的李异傍,恨不得劈了他,是他让他们一定要坐在吐蕃使臣下首的!
唇枪舌战间,茗伊拿茶锥敲碎腊面茶饼,拿白氎布包覆,挑起棉线裹得十分松泛。务必给茶块留足空隙,好诠释内物精华。
水沸如鱼目微有声,权倾投入;
涌泉连珠,茶勺环圈,茶汁溢出;
腾波浪鼓,略微观望,端釜离炉。
再来便是另一口干净的金釜,预备烧治奶皮子,托布婷挤了一宿的耗牛鲜乳,才沸不过两下,皮面一层一层翻滚开来,任她予取予求。
末了,勾兑了盐晶,再与泛着余温的茶汤作配,回鹘奶茶始成!
辛基克亚从不觉得煮茶的姿势有什么看头,但眼前还没长开的小阿吸引了他的眸光。他扪心自问:那做事的言行举止,与她稚嫩的容身大相径庭,沉稳、干练。不似王族贵女的落落大方,无有一丝小家碧玉的羞涩,而是一份与众不同的坦然!
章仇口土看得痴了,假如要偷袭他,估计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经寐蛊一事,召树屯多多少少猜度出守瑟与茗伊的感情。不知怎的,见章仇元帅如此看她,莫名生出回护之意,遂故意咳嗽了两声,断了他当下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