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是僵硬着放下了高高举起的手，撩了撩散在两鬓的头发，那乌发如瀑，却在那如瀑般的鸦青之中生出些许刺眼的银白，白得像是被世俗的沧桑染了个通透。
他斜睨了我一眼，苦笑了一下，低下那似乎从未在我面前低下过的头，闭上那灿烂夺目如今却含着数不清的情绪的双眸，隐去了所有的情绪，道：“罢了，走，我带你去寻你的那陌郎。”
听到陌郎这一词，那女子像是一瞬间有了感知，像是一个新生的孩童眼中满是怯意地望着九陌，分明无比害怕，却仍是鼓足所有的勇气，小心翼翼地问着：“陌郎说要我在这等他的。”
九陌缓缓睁开了眼，望着我，道：“落儿，你怎么说？”
他这是在同我商量，这是可以商量的吗？那些流连于人世的生魂有的顶着自己的躯壳于人世徘徊，孤苦游弋，有的却连躯壳也早已荒芜，如今的柳清婉，她那副躯壳想来早已香消玉殒，而现在在眼前的不过是一生魂，纵使见了那陌郎又如何，不过是相望不相知，相见不相识，他的陌郎看不见她的。
见我许久不言，他又再问，语气之中有些迫切，道：“落儿，你说！”
“我，我不知道。”见了只能徒增伤感，不见又解不开心中千千结，见还是不见？
“好，不知道好！”他挑了挑眉，“既然你不知道，此事便由我做主好了，我要带他去寻那位陌郎！你叫那只乌鸦来，我要拔黑羽！”
我不得不犹豫，若是唤了鸦青来，此事岂非闹到冥界去了，虽说也无甚可怕，可是若是好巧不巧此事落到夙回耳中，怕他断不会放过九陌了。
“算了，无须你动手，省得伤了你的手。”我还未犹豫完，又听得他道。
他走到我的面前，一语不发，取下我腰间的银铃，眸色忽地染上鲜红彼岸花的艳丽之色，他轻轻摊开手，那银铃自他手中升至半空之中，他眸色一沉，银铃四周被沉沉的黑雾围绕着，他开口，语气阴沉，一字一字道：“六界之中，八荒之上，此间妖灵，为我号令，速速现形！”
不及片刻，鸦青半跪于地，臣服在他的跟前，他勾唇邪魅一笑，“怎么换了新主子了，来得这般迟。”
鸦青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他性子活泼顽皮，甚至有些顽劣，我自认识他起，便觉得他这性子真是飞禽该有的性子，如今他在一人面前如此俯首称臣，还如此如履薄冰，倒是我难以置信的，九陌原是好不简单！
鸦青的语气毕恭毕敬，饶是面对夙回，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语气，那般小心，那般谨慎，一字半句都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道：“回主子的话，属下只认主子一个主人，其余小辈属下从未放在眼里。”
九陌冷冷一笑，那一抹忽明忽暗的讥笑宛如一幅精心描摹的丹青之上一不小心染上了明亮的色彩，那般波云诡谲的明艳，心中一动之时又是一震。
“那便最好。”他冷冷接下这句话，“你心里应当清楚你的主子待你如何？”
鸦青眼中一点格格不入的感激之情从层层惧意之中突围而出，那般明显，那般生动，饶是只是一点，也令人能看得分明，“属下生生世世也不会忘记。”
这句话若是搁在凡人身上或许是句无法做主的承诺，只是搁在鸦青这样的妖精身上着实令人动容，因为妖精一旦认定一个人，便真的可以将自己的生生世世都交予这个人。
九陌的语气表面上虽是漫不经心，却终是软了些，“我可以信你，我要你身上一根黑羽，这对你来说并非什么难事吧？”
鸦青原本垂在地面上的目光一下子移到我的身上，直直地望着我，好似在等我说话，只需我说一句话，我莫名觉着，只要我说一句话，他便不会这般进退两难，而是进退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