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隐峰山势陡峭,群山之间高低起伏,环成一轮弯月形状横卧在圣天与楼兰的边界处。此时结界之外也是春意盎然,虽不及结界之内有奇异的四季之色,却也是古树参天,繁花密布。
一界之隔,便踏入永夜之危。
阴沉沉的夜空,乌云密布。时不时还有火红色的闪电在云团中涌动穿梭,像一根根长长的火舌,欲冲破夜色,肆无忌弹地舔舐着苍茫世间所生长的万事万物。
这抹天色着实吓人得很,黑漆漆,乌压压,瞧一眼便觉得透不过气来,与古月湖之上那片透彻轻灵的天色难以媲美。
陌小苏驾驭着一叶银色扁舟,飘荡于密林上空,遨游在冷寂的夜色之中。这叶扁舟乃是她用体内灵力所画,如同大师兄那般轻车熟路,出手成画,这番神奇之事如今对她来说还是颇有新鲜感。不过,这一路驾驭扁舟飞行,着实让她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流逝得甚是快速,就像有一汪清泉哗啦啦不停地从丹田之处涌出,不由得时刻提防这灵力是否有用尽之时。此刻,她立于舟首,衣决飘飘,鼻尖已被冷风吹得通红,看似冷静,却紧绷着娇俏面孔,岂不知她的心跳动得过分活跃,已将体内的气息冲得七零八乱。
“呼呼。。。。。。”一阵风卷过,扁舟晃了几晃,随后又颠簸几下,着实颠得她脸色惨白,慌得凝聚气息,目视远方,紧紧跟随着南浔的踪迹。好不容易才将跳到嗓子眼的心安放至肚里,她才得空细细寻思道:这番要是掉下去,恐怕得咽了气,这二位好不容易讨得活命,我怎能断其生路。思及此,她嗅嗅夜色气息,冷风冰凉,且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这味儿一嗅,心便沉了下来,看来这前方又是一场血战。沉默片刻之后,她转身望向言辞和浅念,嘴角扬至一半,正欲开口安慰几句,却发现二位已是携手并肩,闭目沉思,白发萦绕,颇有仙风道骨之感,根本无视这番小小的颠簸。她怅然一笑,想到这二师兄和三师姐乃是经历过大场面之人,虽说修为尽失,但毕生历练却仍是心中之瑰宝,也自觉有些小儿科。随即,她双掌汇于胸前,深深呼吸一气,待气息凝聚之后,再拂袖轻轻挥出。随之,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她袖间飘出,驱使着扁舟一路向前,往山外垭口飞去。
垭口四周,群峰起伏。
一条满是泥泞的水路,将密林从中间劈开,白茫茫,蜿蜒在山谷之间。成片的林木东歪西倒,乱石枝丫皆随着流水堵在垭口处,形成了一个偌大的堰塞湖,正一点点侵蚀着四周的山峰。
好端端的山林被糟蹋成这番惨状,目光所及之处,还有山石滑落。陌小苏四下瞧瞧,神色凝重,她知晓这番恶果,定是幻烟破除结界之后,古月湖之水溢出所致。忽想起那日在水屏之中还曾见过一个少年,身穿将服,慈眉心善,很像是曾在圣天国城门处救过她的那个少年。且那少年似乎与北殇有甚关联,瞧二人言语之间,定是熟络之人。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这番洪水如此猛烈,北殇倒是凑巧得救,不知那位少年与林间将士们可否逃命。寻思至此,她叹息一声,眉目间多了些忧愁神色,又想起圣天国师如此可恶,竟对她穷追不舍,其中必有缘由,须得细细查清。一想到国师,她恨不得用上全身之术,将他打得满地找牙。忽又想起他已被二师兄打得颇惨,说不定老命难保,攥得紧实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这一番左思右想,又将陌小苏的思绪打乱。扁舟来回晃荡几下,她忽闻几声巨响,才回过神来,发觉是山腰落石坠入堰塞湖中,且深不见底,毫无回声,慌得驾驭着扁舟跃过杂乱的湖面,飞出垭口,来至驿道上。
驿道离那片火光闪烁之地已是很近,中间只隔了一片稀疏的林地。阵阵刀剑碰撞声听得耳朵发麻,嘶吼嚎叫之声甚是惨烈,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火味和浓浓的血腥味。
南浔和北殇竟不见了踪影,陌小苏驾驭着扁舟跟丢了,不得不将扁舟停在驿道之上。待扁舟落地,缓缓消失之际,她才算松了一口气,猛咳几声,蹲在路边,将憋在喉咙间的一肚子酸水全部吐出。
稍稍停顿半晌之后,言辞已搀扶着浅念来至陌小苏身边,见她吐得如此狼狈,便摸着下颌,关切地言道:“六师妹想必是劳累过度,调息打坐片刻即可。幸好六师妹不是凡俗之人,否则哪能承受得住师尊渡于你的千年道行。要知晓就算是大师兄数百年之身,也不敢轻易接受师尊渡于修行!”说完,他轻轻挥去悬浮于浅念面颊前的灰烬,喃喃自语道:“你乃是天选之人,聚万幸于身,历万事之苦,师尊以青隐寺之力,助你消除永夜之危,挽世间万物之生机!”
陌小苏咳得无法自控,吐尽最后一口酸水,抹了抹嘴角,才尴尬一笑,回应道:“天选之人,二师兄若是喜欢,我且愿将这万年机缘让于你。”说完,自觉好笑,理顺了气息,席地而坐,疑惑地望着二师兄,又言道:“为何师尊有着数千年修行?而大师兄才数百年?难道在这之前的几千年中,师尊未收门徒吗?”
“师尊之徒,乃是世间罕有之奇人,原本也有数百人,却毁于数十年前的一场天火之灾。。。。。。”说及此,言辞下颌颤抖,抚须激昂言道:“往事过之,不提则罢!如今的青隐寺,已是重建,能活下之人,皆是天意,天意。。。。。。”话未言尽,满眼尽是心酸与遗憾,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他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着。依偎在他身旁的浅念似乎察觉到了言辞的激动,缓缓侧过身子,仰面望着他。她那双空洞的眼神中,有着无法言说的哀愁,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竭力张合着嘴唇,似乎在说着什么。
“我知晓,罢了罢了,往事不必再提及,提及便是挖心之痛。如今,你我二人皆好好保重身体,安稳于世才是明智之举!”言辞抹去眼角泪花,将浅念揽进怀中,喃喃安慰道。
望着二人这番情深意浓,心灵相通,陌小苏的小心脏莫名地紧了紧,耸耸鼻尖,有点酸。不由得感慨道岁月不饶人,这才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她一想到浅念那张绝尘绝色之颜被岁月抹去了痕迹,心里甚觉遗憾。正思忖之际,忽见一个人影从驿道对面的林子中窜过来,她定睛一看,竟是北殇,还未开口,便听见北殇火急火燎地喊道:“陌小苏,快,快去救人!”
“南浔呢?”陌小苏瞧着北殇面色通红,一身血迹,便知晓南浔定是加入了激战之中,并未回应北殇所问,反而四下打量着南浔的身影。
“别瞅了!南浔已被贼人包围了,还有圣天国师和将士都被围困住了!”北殇喘着粗气,弯着腰,指了指对面。
“圣天国师,这恶人还没死?”陌小苏心中一沉,猛地站起身,言道:“你且在此处照顾好二师兄和三师姐,我去瞧瞧!”原本,她寻思着将二师兄和三师姐送回圣天后,还得速速赶往楼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没有什么事情比永夜之危更要紧。不过一听南浔被困,国师未死,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泛起熊熊火焰。
“我。。。。。。”北殇瞧了瞧两位老人,又望了望陌小苏那副坚定的面孔,又言道:“好吧!反正你比我厉害,把洛将军救出便可!那里估摸有数千人,皆是白月国勾结周边小国来偷袭圣天者,幸好被洛将军拦截,否则攻入圣天着实不堪设想!不过,敌军众多,你且小心为妙!”
洛将军,难不成便是那个救过她的少年将士。陌小苏竖着耳朵听了听,明白个一二,便飞身离去。
“记住活命回来!”北殇望着陌小苏的背影,大声喊道。
陌小苏笑了笑,心想到北殇这小子还算有些人情味,虽说楼兰一别数年,却仍旧对她亲切如故,顿觉暖意洋洋。忽觉对他的态度着实冷淡了些,真有些对不住这个救命恩人了。这数年,她的性情也是忽好忽坏,或许是受了邪魔之力的影响,心情低沉,有些不能自控。不过经师尊调息渡气之后,性情着实沉静许多。
待陌小苏回过神来,已飞身至林中,慌忙隐于一棵大树后面,定睛一瞧。果不其然,在不到十丈远的一片荒野之上,围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上方攒动着无数火把。火光摇曳之下,出现一群骨瘦如柴,面目狰狞,奇装异服之人,皆手持利器,嘴里呜呜呀呀地嚎叫着。
这些人的容貌着实将陌小苏吓得不轻,看那一双双凹陷的眼眶,一个个削尖的下巴,还有那些突出的喉结,恐怕已是许久未进食,才饿得这番瘦骨嶙峋。她的心尖儿猛得一颤,看来永夜之危可怕至极。若是还不去寻破解永夜之道,说不定天下之人皆死于这副面孔。思及此,她一连打了几个寒颤,不敢细想。随后,她便飞身跃上树梢,果真瞧见一拨人被围困在其中。
在这一拨人之外,躺着数百名将士的尸首。而在那拨活着的人中,陌小苏一眼便瞧见了南浔的身影。只见他腰背挺直,与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并排而立,站于数十士卒之前。而这些士卒围成一圈,将一顶破旧的轿子围在其中。轿子跟前还站着两个壮汉,一个独眼持剑,一个手握弯刀。细看之下,那顶轿子虽已破旧不堪,却掩盖不了壁板之上那些描金绣银的华丽图案。
“国师!”陌小苏猜想那顶轿子里一定坐着国师,而那个手持弯刀的壮汉似乎就是将她从蒲梭寨掠走之人,所思之后,下意识恨恨言道。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若是在之前,陌小苏除了害怕、恐惧和哭泣之外,别无抗争之法。就如曾经面对殷寒、幻烟与国师之时,她软弱可欺,无法掌控局面,以至于受尽折磨苦楚。可是如今不同于往昔,她有了底气,可以不惧怕那些自大的恶人!更何况,她已然看淡生死之事,就算是遇见再强大的敌人,她也敢放手一搏。
“杀了他们,取下他们的头颅,喝干他们的鲜血,食尽他们的筋骨,才有力量攻入圣天国!”人群之中,跳出一个狂妄之人,煽动着原本就激烈的气氛。
“对!杀了他们!才不枉是白月国的子民!”
“待尔等杀入圣天国,谁能取下圣天皇的头颅,便可立他为王!”
一个满脸胡子的人持剑走出人群,拖着声音高呼道。他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庞,那双阴险狡诈的三角眼,忽然让陌小苏想起在圣天边境曾遇见过的那三个骑马的异族人,其中便有他!
“可恶!”陌小苏眼中泛起怒火,狠狠瞪着那张可恨的脸颊。耳边还回荡着他那番狂妄之言。不由得心生杀意,拂袖取下一片树叶,闭目凝息,将体内之灵力汇聚于掌心之中,再缓缓透至叶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