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靠近祭祀坛东南角的两座殿宇陡然向大坑倾斜,墙体廊柱还未来得及撕裂开来便直愣愣地坠入坑底之中。
响声轰隆,尘土飞扬。
忙碌在大坑另一侧的将士们皆被吓得六神无主。面面相觑之际,数十位蹲守在残存的石基旁负责稳固悬梯的将士,陡然回过神来,皆忙着拽紧绳索,伸长脖子朝着坑底大声喊道:“兄弟们,快逃命啊!”
此番举动,尚且好给坑底之下的兄弟们守住最后的退路。而另有怕死之人已慌不择路地退回祭祀坛外,沿着神殿往外奔去。
片刻之后,尘雾之中,已有数十将士沿着悬梯挣扎着爬出坑洞。更有不幸者刚爬至半腰便被乱石砸中头部,坠落坑底,一命呜呼。
轰鸣声声,萦绕在坑底,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昏暗的光线穿不透浓雾,停滞在大坑半腰处,将那还悬挂在坑边的半栋撕裂的殿宇照得隐隐约约。从坑底往上看,好似一个巨大的怪兽正俯下脑袋,狰狞着面孔,怒视着地宫里的一切。
此时的地宫已然面目全非,再无之前的巍峨与宏大。
阵眼处已被乱石掩盖,断裂的龙柱横七竖八地穿插在乱石之中,将阵眼四周的白玉栏杆压得残缺不全。八栋楼阁已被烧成废墟,时不时还冒出点点火花,若是细细瞧之,从那些残缺的窗棱往里望去,还能看见许多隐约泛光的黄金珠玉。
殿宇之外的数百级冷玉石阶依旧冒着雾气。只是,原本洁白无暇的玉石面上已是污水横流,血迹斑斑,再无往日之光辉。蜿蜒迂回的廊桥已被烟火熏得漆黑,黑洞洞地通往那面高大厚实的铜墙。
铜墙之上的门扇已裂,不费劲便能瞧得见那些断裂的索桥。索桥之上的巨龙石雕早已如五马分尸般散落四处,有的坠入已经干枯腥臭的血河之中,有的则悬挂在索桥之上,有的则深深地扎进了陡峭坚固的石壁内。
黑沉沉,阴森森。
一切好似从前,却又再也回不去从前。
此刻,洛承央为了躲避乱石,正趴在一截断裂的龙柱之下。他寻了半晌仍未瞧见牧云裳的身影。四下望去,只见百来个将士的身影还在废墟之中穿梭,乱石之中,他细细瞧了瞧,竟未发现南浔的身影。
“云裳,伯父!”洛承央抬头望向大坑之上,见落石已停,便缓缓探出身子,沿着乱石堆往阵眼附近寻去。
此处离阵眼约有七八丈高,正好瞧见地宫之中的一切。不用说,洛承央的脚步极轻,极缓,深怕一脚踩空,落入下方的不明之地。他猜测这座悬殿之下定是那些白骨的葬身之地,目及之处,已然将他的心震颤得紧。很难想象国师竟然悄无声息的在皇陵之下建造出一座布局奇特、规模宏大的地下宫殿。
猛然间,地宫颤了几颤。
随之而来的声声巨响,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突然,那半截子龙柱被震出乱石堆,擦过洛承央的背脊,掠过他的头顶,扑通一声,重重地砸在白玉石阶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
洛承央只觉脚下一打滑,身子一歪,差点顺着乱石堆滚了下去。惊慌之下,他将手中的长剑刺入乱石之中,才算稳住了身体。哪知正值他站稳之际,头顶之上突有乱石滚落,躲闪不及之间,忽觉身后有异动,慌得转身瞧之,才发觉一条长鞭急速飞来,缠住了他的腰,将他带至乱石堆后面的一处残殿的废墟之中。
“南大侠!”洛承央踉跄落地之后,激动地惊呼道。还未待南浔收回长鞭,他便慌得将长剑归鞘,疾步奔向已然筋疲力竭的南浔。
就在洛承央离南浔还有三步之遥时,猛然瞧见南浔身后的那方长条石上还躺着一个黑呼呼的人。
一瞬间,洛承央的脑海中闪过不详的念头。此人是谁?难不成......,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颗闪烁着琥珀色光泽的指环印入他的眼帘。他停住了脚步,愣楞地望着那只垂于地面的血迹斑斑的手,泪眼婆娑。
洛承央知晓,这颗世间独一无二的指环乃是伯父的心爱之物,更是伯母送给伯父的定情之情。叱咤世间数十年,这颗指环与伯父那精湛的剑术一直是世人茶余饭后言不尽的聊资。
“伯父!”洛承央浑身颤抖着,哆哆嗦嗦,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握住那只干枯焦黑的手掌,哽咽着喊道。可惜的是,这只原本温醇厚实的手早已变得僵硬冰凉。
洛承央缓缓抬眼,目光掠过牧翛胸口那团凝固的血迹,他的胸口忽觉沉闷得喘不过起来。尽管他已厮杀战场八载有余,见过无数惨烈之躯,但当他望向牧翛胸口之间,那团比碗口还大的血迹旁,那个露出根根断裂的肋骨的血窟窿之时,颤抖的心再无瞧一眼的勇气,慌得将视线移向那张残缺的布满血迹的灰青色的脸。一想到这一代剑圣,命丧皇陵,一生清寒,来去无声,诺大世间,再无熟悉的音容相貌,他不由得自责地痛哭道:“伯父,承央来晚了!”
“还请洛将军节哀!此地不宜久留,还需速速将前辈带离此地。”南浔见洛承央眼圈通红,亦是情真意切,斯人已逝,切莫空悲切!他知晓此刻的地宫仍是极其危险之地,便淡然安慰道。
岂不知,南浔已然身受重伤。如此不顾生死地去救牧翛父女,皆因牧翛奋不顾身救了陌小苏的命!原本他的性子便不是热心之人,更甚说是个冷血之人。不过但凡有关陌小苏之事,他下意识之间便当成是自己的事。
南浔虽不是无情之人,却与陌小苏一般已将生死看得甚是通透。若不是他肩负救世之责,若不是他心往巫族之根,若不是他能与陌小苏同行,他倒是宁愿孤身隐世,浪迹此生无憾。
此刻,寥寥数语,已让南浔顿觉胸口巨疼,猛咳几声之后,他急忙捂住胸间,靠在残柱上休憩。
“南大侠,云裳在何处?”忽闻南浔咳嗽之声,洛承央止住悲痛,猛地站起身来,急切地望着南浔。
南浔一手扶额擦汗,一手挽住神鞭,紧紧地靠在烧焦的残缺的廊柱之上。虽说他气息不稳,呼吸急促,不过神色倒还算平静,正默默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阵眼。此刻,他思忖着牧翛那把长剑为何如此厉害,看样子以牧翛之力似乎很难控制它。不过那柄长剑似有耳目般自顾地冲入阵眼之下,似乎在追赶着什么?难不成它发现了隐藏在国师背后的那股神秘的气息。
就算此神剑未将国师杀死,恐怕今日国师也难逃将死之命运。其实,南浔凭借他超强的感知力,他已然感知到有一股强大的邪魅之力潜伏在阵眼下方。虽说他没有机会去寻找这股邪魅之力,不过他猜出这股邪魅之力定是隐藏在国师背后的主谋,也就是那个发动永夜之人。
为何国师之死,那股邪魅之力并未出手相救,难不成是想借南浔或是剑阁之手将国师杀死,坐收渔翁之利。不过,以南浔等人的力量恐怕还不能至国师于死地,那么此股邪魅之力为何不敢现身?到底在惧怕什么?亦或许就是那把神剑!
从古至今,万物之间相生相克。
此神剑宛如烈日之眼,携八方之正气,好似能穿透万物之心,说不定便是那股邪魅之力的克星。既然那神剑入了阵眼之后消失半晌才返回地宫杀了国师,不偏不倚,正好挽救陌小苏于危难之际,难道它已将那股邪魅之力制服。
思忖至此,南浔那双冷彻的眼眸之中竟泛起点点涟漪,原本苍白的面颊总算露出一丝红晕。他不由得感叹道,师尊的眼光着实没错,这把神剑竟然找到了它的真正的主人——北殇。
原来就在南浔跃出大坑之前,就已然瞧见北殇被那阵奇妙绝伦的剑光潋入空中。那一刻他便知晓北殇不是凡俗之人。待他跃出大坑,来到北殇跟前,便瞧见那把神剑已幻成一把极其普通的剑佩在北殇腰间。
神剑之主,岂是池中之物。
看来此趟楼兰之行,虽未动,意已远。
南浔的思绪飘忽着,脸色忽明忽暗,并未将洛承央之言听入耳内。这番可将洛承央急得满身是汗,已将厚重的将服卸掉,只穿一身单薄的素衣立于南浔跟前。
“南大侠!”洛承央见南浔仍未回应,木然地望着南浔的眼睛,似乎从南浔的眼神中瞧出了些端倪。只见他悲切地低下头,扑通一声跪在牧翛身旁,倒吸一口半吊子气,悲切地哭诉道:“伯父!承央对不住你!倘若派人跟紧云裳,她就不会......”他实在说不出这个死字,也不敢相信云裳真的离他而去。悲痛之际,忽地扑在牧翛身上失声痛哭道:“伯父啊!男儿本自强,于家于国皆不俱危,承央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云裳如花,竟坠入乱世之中,如今寻不得她半点踪迹,叫承央如何心安。承央唯恐挚爱不在!此生绵长何为尽头!伯父啊!承央该如何是好?”
“咳咳!”南浔被洛承央这番肺腑之言惊回了神,忽又咳嗽几声,嘴角已溢出血丝。此刻,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已浮现在他的脸上。瞧着洛承央对牧云裳情深意重,着实不忍心再逗弄于他,正欲告诉他真相之际。忽闻一声娇脆喃喃之声:“承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