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痛下决心,定要毁了那面目可憎,愚蠢无知的。
她从果盘里摘下一颗莹润的荔枝,悠悠地剥去了果皮。
她的动作娴熟且从容,还带了些百无聊赖的慵懒。
白嫩的果肉在她的指尖细微的颤动,她把果肉递向了怀中的娇小少女,白色的果汁在少女的嘴角渗开,少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
熟得过透了,又腻又甜。
少女端详着公主殿下的手指,然后懒洋洋地抬起了头。
“颜玉殿下。”
少女声如莺啼,宛转悠扬。
仔细看去,公主殿下似乎和少女有三分相像,可说是三分相像,也只得那三分相像,少女的容貌胜过公主殿下不知几筹。
公主殿下怀里的少女娇笑着:“时间不多了,颜玉殿下决定好了吗?”
“嗯,”公主殿下轻哼一声,“都听阁主的。”
夜染,字忆谨,号颜玉。
她怀里的姑娘,是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本事通天,深不可测。
她还真没想到,曾以一己之力改天换地的月轩阁主,竟有着这么一身好皮囊,完全不是外面所传的那样凶相毕露,阴险狡诈。
宫殿中佛香缭绕,束着高马尾的精致少年平静地奉上了一杯毒酒。
“颜玉殿下。”少年微笑着催促。
在最上方的紫漆描金山水床上,是身着金红牡丹宫装的公主殿下,她大方地接过了毒酒,一饮而尽。
“为阁主效力是本宫至高无上的荣誉。”她笑着问。
少年没有答话,倒是公主殿下怀里的少女娇笑起来,好一会儿,她才道:“希望公主殿下日后不会后悔。”
“怎会呢?”
这是公主殿下最后说的一句话,意外的带了一丝柔情缱绻。
公主殿下为怀中的少女理了理衣襟,只见少女伸出了手,往公主殿下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留下了一抹红印。
“好了,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跟我走吧。”
少女牵着公主殿下的手向殿外走去。
被留下的少年一脚踢翻了水床旁的灯盏,小跑着也跟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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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宣京城,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处处透着恢弘。
百年前的惨烈早被抹去,没留下一丝痕迹。
从高大的城墙往里看去,有着无数古老的巨槐。
烟雾缭绕的小长街,带着几分仙气。
冰雪消融季,大地回转时,春光一泻千里。
草初生,江水初绿,翠绿的山带着满山的花儿,微风拂过,幽香百里。
在这美得难以一遇的春景中,夜宣的祸害薨了。
四月四,宜丧葬。
大街小巷被官差们强制挂上了白幔。
千家万户却庆贺似的,百姓们往门楣上挂了一段又一段的红绸。
府里当差的却没管。
举国上下,齐丧和同庆共行,说不出的诡异。
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真可谓“红白喜事”了。
城内最热闹的小茶馆里,品茶的人三两一桌,他们都默默的看着外头漫天纷飞的黄白纸钱。
有一靠门牛饮的苍髯壮汉,尬笑两声,同他的对桌搭起话来:“四爷,您看这满街的魂幡丧幔,真是骇人……”
“嗯。”
跟他们同桌的小厮不满壮汉:“乡下来的还是应长个见识,免得让外头的弟兄们知道了笑话。”
忙碌的店小二犹犹豫豫,估计是有些畏惧壮汉那浑身的骇人气势,可他一看那三人的装束,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走到壮汉身侧。
“您是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吧……这是咱夜宣的护国公主薨了!”
壮汉惊讶出声,声如洪钟,响彻茶楼,语气中却尽是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护国公主?你说的是夜氏颜玉?她死了不是好事吗?应当敲锣打鼓,张灯结彩才是!”
小二四处张望,面色惶恐,就怕这话被府里当差的听了去。
“嘘……您小声点,夜宣的多少户挂起红绸庆祝,当差的已经睁只眼闭只眼了!但您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那就得落个不敬皇室的罪名,可是会被砍头的!再说,好好一个皇室,也只有公主纨绔而已……”
壮汉震怒,捏碎了茶杯。
“什么公主?她配得上?分明就是个祸害!”
壮汉的对桌,“四爷”忽然出声。
“逝者已逝,咱夜宣以死者为大,你就不要同这位小友置气了。”
壮汉闻言,立刻低下头去,安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过后,他忽地又抬头,一脸鄙夷,状似不甘的嘀咕了一句。
“哼!整个夜氏迟早被她克死,简直就是丧门星!”
要说这位公主,名号颜玉,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成为了令整个夜宣闻风丧胆的祸害的。
但就是莫名的知晓了这个女儿家不知廉耻、不顾礼仪,到处勾搭。
最过分的是,她利用皇室特权害死了无数的夜宣忠良!
啊呀,这可不就是挨千刀的丧门星!不守规矩的贱蹄子!
要是一一列举其恶行,那可真是多到罄竹难书!
但到底这事是真是假,人们却不得而知……
反正这事也没人关心到底是真是假,他们只在乎是否能把平日的怨气发泄到这些劲爆的皇室杂谈上,再顺便博个正义善良的好名声。
于是,这事就这么传遍了整个夜宣。
也挺有趣的,一提颜玉恶名,竟可治夜间小儿啼哭。
嗯,姑且算是这位公主给夜宣做出的唯一的、一小点儿的贡献。
他们还听说,不知是夜宣的哪位勇士给这位公主写了个传记,斟字酌句的,上面全是最刻薄的话。
简直就是将这位公主钉在了夜宣历史的耻辱上!
实在令人拍手称快!
可惜,这本传记很快就被这位公主焚毁了,连抄录都没来得及,
不过也算善恶有报,这位‘嚣张多年’的护国公主,终于在前些日子,府邸走火。
听说是死状极惨,连个全尸都没留!
看吧,看吧,他们都是对的,他们怎么会错呢?这位护国公主就是夜宣的祸害!败类!
官府的官差们装模作样的发丧。
百姓们各自暗地里觉得痛快。
死得真是太好了!
带来晦气的扫把星!祸害夜宣的恶女人!
老天有眼!
在一片淋漓畅快的叫好声中,雪白或浅黄的纸钱扬扬洒洒,在翻飞之间,被风一卷,落入了土中,还要被人狠狠的踩上几脚。
与此同时,青煦山林。
有一少女,戴着帷帽,身穿白衣,她坐在一棵高大的古树上,看着树下跪着的十几名护送她到雁寒的死士。
他们红着眼,哽咽着朝她磕头。
在一片磕头声过后,他们齐声喊道:“斐依阁主,使不得啊……”
幽幽的齐喊在幽幽的树林里回响,还隐约夹杂着男子们隐忍的抽泣,听得让人心底发颤。
不是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都哭什么,一个个的,胆肥了是吧?还不快把不曾给我叫来!”
有一死士战战兢兢:“阁主大人,不曾少主和酒歌大人今早一块儿出去了,可能现在聚在哪里的酒楼。”
树上的少女冷哼了一声:“谅他现在也不敢来见我。”
又状似遗憾的补了一句:“说好的今早亲自给我送饭,骗子!”
阳光璀璨,从她的指间倾泻下几分,落在了她白色的衣摆上,照得她心里暖洋洋。
少女定定的看着树下跪着的一群人,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跳下了树。
“都起来吧,时间快到了,我还得去看看不曾是怎么安排颜玉出殡的。”
她笑着感叹了一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
话还未落,花斐依的身影已移到了远方的树上。
那群跪在地上的死士们叹了几声,也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