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怅然道:“我已看见了。大师要到哪去,为何行李压?”
他露出释然一笑:“我已说过,桑耶寺容不下我,我也不再执于留在此处。从今起我将前往洛扎、远离朝廷,专心修法去了。”
莺奴吃了一惊,一代大德居然沦落到离开桑耶寺的地步,那就说明他与娘定埃增的恨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与其说他是自愿离开,不如说是因为娘定埃增近来的权势这样如中天,他已经再也敌不过这位后辈的耀眼光芒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十分可惜。在佛门,依然躲不开恨仇、名利权势,对一名真心向佛的觉士而言当然遗憾,益喜旺波决意逃离桑耶寺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行动;但反过来想想娘定埃增的举止,更像是明知界有种种争执纠缠,却在极高的空明了悟下继续守护蕃地的安稳,为此不惜在世俗层面上打破佛家要人切断求的戒律。若是这样看待娘定埃增,他更是一位极其超脱的贤德之人。
益喜旺波见她目光中藏着许多思虑,微笑道:“莺奴施主不必忧思,不过是告别而已。北坡上另有一场隆重的送别,施主不如赶赴那里;至于老僧则是去追随佛祖,成佛之路上本就迷思重重,我已准备好了。”
莺奴颔首,将裹在怀中的小婴儿露出来:“我明白了。离别伤感,是因为今尤多。大师将去,请与这位赤子顺便道别吧……就在方才我已感觉不到他的心跳了。”
益喜旺波认得这名小婴儿,见他的第一就已经看见了启示,知道孩子的命运将如同流星一样转瞬即逝,因此发出那声悲伤的赞叹。此刻益喜旺波见了他安详的遗容,合掌念了一句偈语。他从出生到如今只活了四十九,十月怀胎每天的祈福、生产后时刻的照顾都没能留住他。莺奴也因为在这样短暂的时里连续见证生死轮回,此时对孩子的离去已经非常平静,了解那只是凡人必经之路。
益喜旺波坐到雪地中,为这名亡婴念了一段经忏,将上的佛珠挂在他渐渐僵直的体上。随后他就躬向莺奴告别,背着行李和经书向洛扎方向慢慢走远。临走前,他还催促莺奴快些去北坡参加葬礼,否则队伍的脚印马上就会被白雪覆盖。
她当然是要去的,而且因为猜测这名小婴儿与狐奴冥冥之中的缘分,一直想带着孩子一起去送行,只是没想到孩子未能等到她带着跟上送葬队伍,就先一步撒手人寰。
益喜旺波的人影消失在雪光中时,她的脚步也已经跨过了臧河,踩着队伍留下的脚印,跟着去了河谷的对岸。
她与大师分别时,就已经不再奢望有生之年再见面;因此得知他在与其分别的不久之后就死在路上的消息时,心反而微妙地平静,就像她也早就准备好了面对小婴儿的死。生死于她而言,变得不再像先前那么悲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