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对自己身旁的变化一无所知。
他应付着电话那头的阿正,两人说着说着,就情绪激动起来。
“……我跟你说,你这事情麻烦得很!我刚跟我儿子说过了。他比我懂得多。你姐这事情是有人在杀人灭口!要是一般的鬼啊什么的,我儿子就给你解决了。但你这事情牵扯到凶杀案了……我们一开始说的,是让我儿子帮你跟你姐沟通一下。可没说杀人犯的事情。”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阿正打断了孟天的话,一改在小饭店里的软弱,“你接生意的时候就知道了!微信上我就跟你说过,在店里面我又说了一遍!你现在跟我说不行?”
孟天立刻反驳,“我连钱都没收,什么‘接生意’啊!我也跟你说了,要让我儿子来看看。我儿子讲不行!”
“你这种人会听儿子的话?”阿正嗤笑,“你就是要加价是吧!坐地起价!”
“不是钱的事情……”孟天难得感觉到冤枉。
他这次还真不是为了坐地起价。
他看向已经关闭的大门,心头烦躁。
孟思南铁了心地不管他了,他难道再回去当混混、打零工吗?
他想起了孟思南临走前的那些暗示,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鬼迷心窍。
孟天骂了句脏话。
他当初是怎么想的?居然放弃了儿子这棵摇钱树,跑出去打零工?
他老子被人捅死、工厂黄了的时候,他都没去干过活。
虽然所谓的“打零工”也只是干几天活,就摸鱼偷懒,找老板和客人麻烦……
这条路也是越来越不好走了。他毕竟年纪大了,威吓一下那些老实人还好说,跟那种接触三教九流的小老板打交道,就不太好使了。而正经的店老板可不会雇佣他。
孟天越是思考,越是怀念从前的美好时光。
父母还活着的时候,当然是最惬意的时候。
再往后,他今天找找工厂上下游的小老板们,明天去捅死他老子的那家人门口晃晃,也能捞到不少钱。
紧接着,他就发现了孟思南这棵摇钱树。刚开始搞钱的时候还有些不熟练,但没两年,名气打了出去,他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那些钱自然被他挥霍一空。
他全然没想过孟思南这棵摇钱树会倒掉。
不,不是摇钱树倒了。
孟天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
那时候……那段时间……
他回忆着,努力从一团渣一样的大脑深处挖出真相,却只记得好像就是一夜之间,他们一家三口都变了个人似的,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大变样,就好像从前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是那样的家庭。
孟天恍惚起来,一边回忆着这些,一边想着孟思南临走时说的那番话。
彭云……彭云……
对了,是从孟思南认识彭家那个小子,跟他一起玩了之后,突然间就……
那小子已经死了。小区里的人说突然就死了。
孟思南又说什么世界变了……
孟天打了个寒颤。
“……你听到了没?!喂!你还在吗!”阿正的声音重新传入孟天的耳朵。
孟天回过神。
“你要加钱也行。我再给你加一千,但你现在就要带你儿子过来!你听到了没!”阿正叫着,声音有一丝颤抖。
孟天没有发觉。他只觉得晦气。他现在上哪儿找孟思南?再闹事,让警察联系孟思南吗?还是换个电话号码打电话给孟思南?
孟天知道,这一套肯定是不行了。
他搞敲诈勒索的时候,见多了。孟思南那样的表现,就是铁了心地不会再吃他原来那套了。
孟天抓了抓头发,忽然眼睛一亮,“行了!我知道了!你把钱打给我!全款啊!”
阿正叫道:“不是说好了定金给一半吗!”
“行啊,那你先给一半定金,我问问我儿子哪天有空。”孟天嘲笑道,“加班都要给加班费呢。加急单都要多收费。你懂不懂啊?你现在催那么急,我儿子现在赶过去,明天还要不要上班了?没收你误工费就不错了!”
阿正沉默了,又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你有好些年没带着你儿子出来了吧?”
“我儿子要读书,要上班,怎么出来啊?整天做你们这种人的生意,有什么前途啊?你看你,亲姐姐都死了,还跟我在这儿讲价呢!我儿子现在就是赚个外快。”孟天的解释张口就来,“这玩意儿又不能干一辈子。你没听我刚才说的?你姐这事情是有人杀人灭口!我告诉你,这圈子里黑得很。我当年就是看出来了,带着儿子洗手不干了。他现在要结婚了,要存款买房,才又出来。”
“不是你们父子吵架吗?”阿正疑惑。
“吵架是其他事情,是因为他妈的事情。我老婆不是疯了、死了吗?”孟天信口胡诌,“他怪我不好。他不知道,他妈是被他克死的。这行做多了,就是有风险。他现在长大了,明白了。”
阿正再次沉默,想到了他姐姐,又想到了自己收到的那些消息,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发抖。
“你到底有没有钱啊?付了钱,我就跟我儿子说了。待会儿就过来。你把地址也发我一个。”孟天故作随意地说道。
“行。我把钱转你。”阿正一咬牙,说道,“地址发给你。你带你儿子马上过来。”
很快,孟天就收到了转账信息,还有一条地址。
他点了收款,没去看那地址,又收到了阿正的催促,他同样没理。
他进了屋,有些嫌弃屋里面的灰尘,捏着鼻子翻箱倒柜。
屋子里有不少旧物。
孟思南搬走的时候只是打包走了自己的东西。
孟天对这个家却是不够熟悉。他几乎是翻箱倒柜,将那些杂物扔了满地,才总算找到了房产证。
实际上,房产证就在卧室五斗柜最上层的抽屉里,一点儿都没藏。
死亡证明就压在产证下面,还有火化、落葬的一些文件。
孟天不禁回头,又看了眼客厅。
他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那血红的蚕茧有了更多的裂缝。
嘎吱嘎吱……
蚕茧里的女人用指甲挠着那些红色的符。有鲜血落在地上,不知道是女人的血,还是被女人撕碎的符残片。
孟天收回视线,将这些文件一股脑塞进衣服口袋。
他又翻了其他抽屉,希望能找到点值钱的东西。
“妈的!以前好些戒指呢?还有个手镯……”孟天没好气地将抽屉拉出来,又泄愤一般地将抽屉扔在地上,“那小子……东西都拿走了!他妈的!”
他将所有的橱柜、抽屉都翻了个底掉。
衣服裤子堆了一地。
总算,他从衣柜深处的衣服堆里摸出了一个带锁的妆奁。
妆奁是木头雕的,花纹简单,但很古朴,只是现在那些雕花纹饰都被灰尘填满。一把普通的扣锁挂在妆奁上。钥匙不见踪影。
孟天看着这东西,总算是记起来了一些事。
这好像是那老太婆给那个女人的……
他结婚那会儿讲究三大件,他家还多准备了一套房子,就是现在的这一套,还是当初他老子搞关系、走后门弄来的商品房。
那女人陪嫁就一点衣服、被子,还有她那个肚子。唯一看得过去的就是首饰。老太婆也不知道是怎么藏钱的,老首饰不少,他妈看见了都夸老师傅的手艺好,老太婆以前肯定富过。
当时那些首饰,就塞在这妆奁里,摆在新房。那女人的兄弟还一直守在旁边,就怕客人手脚不干净。又想摆阔,又打肿脸充胖子。最后还吵了一架,妆奁里的首饰被拿回去了一半。
孟天抱着妆奁,看看卧室里被他翻得一塌糊涂,只能去了客厅,将妆奁放在餐桌上。
他鼓捣了半天,没能掰开那个早就生锈了的小锁。
孟天转头四顾,去了厨房。
菜刀和锁一样早就生了锈,但还能当个钝器。
孟天一刀劈在那小锁上,劈歪了,在妆奁上磕出一个小坑。
他毫不在意,继续挥砍。
嘭……嘭!嘭!
伴随着这声响,那红色的茧颤动起来。
茧上突出一只手掌。
手指蜷曲,在符上留下五道爪印。
那符碎裂开,将女人的脸彻底露了出来。
她已不再是满脸鲜血,眼睛也从赤红变成了暗沉的黑,不见眼白。
那黑色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些什么,像是孟思南外婆的身影,又有他的母亲,紧接着出现,又消失。如一幕光怪陆离的戏剧片段。
有奇怪的黑气从她身上冒出来,扭曲着,如同一只怪物,操控着女人。
女人一点点从那破开的小孔钻出来,好似没有骨头,浑身都只是一摊烂肉。
孟天依旧一无所知。
他砍了好长时间,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总算听到了一声脆响。
孟天眼睛一亮。
女人已经爬出了蚕茧,却仿佛是刚出生的羊羔,还站立不稳。
那些残存的符化作一滩血水,逐渐融入女人的身体。
女人黑色的眼睛又一点点透出了血红。
笼罩她的黑影也裂开一道弧形的缺口,如怪物张开了嘴巴。
血色侵染那黑影,又再次融入女人的身体。
孟天满心期待地打开妆奁,发亮的眼睛很快黯淡下来,又变得浑浊。
他皱着眉,拿起妆奁里的戒指。
那戒指就和他的眼睛一样浑浊无光,像是生锈的铁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