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依旧保持着笑容,说道。
“啥,谁叫唤了,我啊,我没有,你记错了。”
“大爷,说来也巧,我们负责取证的人,刚好拍到了您当时的表情,我把刚洗好的照片给您带来了,您瞅瞅?”
说着,叶知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老修头儿面前。
老修头脸色一变,他看到了照片中那个张着嘴,双目圆睁,表情错愕的自己……
“我胆儿小,没见过死人,吓到了。”
老修头儿故作镇定,想吃一口辣白菜,抬手到筷子前,却发觉自己手抖得已经拿不起这双细长的筷子了。
“您这体格子,还是尽量少喝点儿酒吧,”
叶知秋目光如炬,盯着老修头儿的右手,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知情不报,也算是犯罪啊,修大爷……”
“咕噜……”
老修头儿干瘪的喉结上下动了一动,没有说话。
“我不想看到您老了老了,还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叶知秋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咄咄逼人地说道。
身败名裂……
这四字犹如四把钢钉,自叶知秋口中祭出,齐整整地穿透老修头儿的胸膛。
往事一幕幕地涌上心头……
呵呵……
身败名裂吗?
我的身,早已血肉模糊。
我的名,早已碎裂成渣。
苟活于世,
老鼠尚不被同辈欺凌,
而我,世人皆可欺!
“来啊,就在此刻,便在今天……”
老修头儿惨笑着站起身来,把佝偻多年的后背挺得溜直,大声喝道:
“你擒了我吧!”
“哐当!”
老修头儿把双臂,重重地摔到桌子上,做出一个等待被套上手铐的姿态……
屋内众人都被老修头儿这一连串儿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平日里被人随意调侃,毫无骨气的脏老头儿,今天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真叫人不敢相信。
“来啊!”
老修头儿双眼通红,大声吼道。
叶知秋缓缓站起身,也不说话。
二人四目相对,一动不动。
屋内一片寂静,大伙都齐刷刷地盯着二人,大气都不敢喘。
“修大爷,你这是……没必要啊,您消消气儿!”
良久之后,叶知秋突然笑着说道。
老修头儿见到,面前之人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仿佛是在调节频率般,精准地切换到他最擅长的弧度上来。
那灿烂的笑容,只有豁达之人,才配拥有吧……
叶知秋转身来到吧台处,朝店老板比划了几下,店老板慌忙拿出纸笔。
叶知秋飞快地写了一串数字,跟店老板道了声谢后,拿着这张纸,回到老修头儿面前。
“这是我单位的电话,”
叶知秋把纸张轻轻放到桌儿上,“想起什么了,随时打给我,不耽误您喝酒了,我走了,再见!”
说完,叶知秋头也不回地走了。
店内开始有窃窃私语之声,片刻之后,嘈杂依旧。
老修头儿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心如刀割。
“这老头儿,该不是偷了东西了吧……”
“哎,对了,我好像听人说过,他就是因为偷盗才被单位开除的……”
“这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咱以后还是防着点他吧,这家馆子以后别来了……”
“……”
老修头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了下来,颤巍巍地端起酒杯……
“啪……”
一声脆响,酒杯被摔到水泥墙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酒馆老板站在老修头儿的面前,张开右手,手上沾满了白酒,他正怒不可遏地盯着神色暗淡的老修头儿。
“你快滚吧,以后别来我这蹭吃蹭喝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到最后,酒馆老板眼皮一颤,声音竟有些沙哑了。
“连你也……”
老修头儿欲言又止,“罢了,罢了……”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白纸,摇摇晃晃地走出酒馆……
下雪了,
总是如此应景……
可惜,这雪不是在六月,
可惜,自己只能静静地离开这世界……
老婆子,
我未出生的孩子,
对不起,我残喘至今日,
也算赎罪了吧……
咱们一家三口,
也该团圆了。
杨秋兄弟,
谢谢你,
多少年喽,
没有人肯郑重地请我喝顿酒,
愿坐在我的对面听我聊聊天……
就让所有真相,
陪着我一同死去吧……
这一次,我没负人!
…………
第二日一早,在南湖纪念碑下,多了一个雪人。
雪人席地而坐,靠在石柱上,佝偻着上半部分身子,显得十分滑稽。
一张白纸,牢牢攥在雪人手中……
上书三个血红大字:
我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