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郊的“明寿轩”说大不大,但也不小,这家古色古香的饭店位于小西山东麓山脚,往西北三里就是著名的香山。这饭店所在之处自古本是地僻幽静的避暑休假之地,但随着房地产业的蓬勃发展,附近也已开始环绕新兴楼盘和商业会所。从市区西五环到饭店的沿途经常可见香车宝马停在风餐露宿的农民工旁边。
饭店的老式正门很普通,唯一醒目的是门外两盏大灯笼,一盏写着“招财”,另一盏写着“进宝”。可饭店大堂之后就非常特殊,值得细细品味。穿过大堂后,沿着一排鹅卵石铺的花径向里,就是一座花园。这园子虽小,但花木繁茂,亭阁、回廊、假山竟应有尽有,傍晚时亭阁之间还点着橘黄色的纱灯,令人心怡。
此刻一个黑脸汉子正快步走在其中,但显然他无心欣赏这座精致小巧的花园。他匆匆穿过花径,目不斜视,进入了园内另外一栋老式的小楼,然后顺着走廊径直走向西首一间宽大的包房。包房门口站着三名服务生,见那客人到来,一齐垂手肃立。门帷掀开,只见一张圆桌旁已有六人端坐。
黑脸汉子一进来便伸出双手要和大家相握,态度极其热情。
“辛苦了,辛苦了!”
其中四个人也都愣愣地赶紧站起来握手,另外两人却坐着不动,只是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进来端茶的服务员向他们瞄了一眼。那六人在包房里静候的时候,服务生已经端过几次茶,每次都会偷瞄他们几眼。在饭店里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但今天的这些人却有些令人暗暗称奇。那六人有老有少,衣着模样截然不同,其中竟坐着一个道士、一个和尚。那道士五十岁左右年纪,穿一件腰身宽大的蓝色道袍,胸前绘着一个黄黑相间的太极图,颚下一丛长长的胡须飘在胸前,精神矍铄,头发已现花白,眼皮虽耷拉着,但偶尔抬起双目,登时精光四射。那和尚由于光头显得年纪不好说,看模样也应在四十以上,身穿旧黄裟,略见肥胖,上唇微髭,笑吟吟的面目甚是慈祥。坐在道士左首的两个先生则相貌颇有气派,显然都是很有身份的人,其中一个穿着板板正正的中山装,背头梳得一丝不苟,戴副金丝边眼镜,细长眼似乎永远都是眯着的,另一位穿西装的也戴眼镜,岁数较大,脸上是饱经风霜的,眉宇之间又透露出儒雅和善之气。坐在道士右首的是个年轻小伙,看上去不过二十岁,面相淳朴,身材却高的吓人,站起来能超两米,坐着也比其他人高一头半。最后坐在门口的那位则是个满脸红光的男子,白西装红领带,光头锃亮,四十出头,矮矮胖胖,本来一脸络腮胡子已经刮掉,但刮得再干净也是铁青的颜色,当他看见黑脸汉子突然光临,喜悦使铁青一下变成了紫红。
坐着不动是那一僧一道。黑脸汉子隔着桌子笑脸致敬,双手抱拳连连鞠躬:
“顾道人,甄法师,恕我来晚。”他又转向其他人,“各位刚到北京,尚未好好休息,就急忙把大伙请来,还望海涵,海涵。”
“萧总不必客气。”众人忙答道。
众人寒暄一番。门口的服务生侧耳,只听他们有的是河南口音,有的是山东口音,有的是山西口音,还有的听起来像是湖南湖北的,总之竟没有一个北京本地人。这么一群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显然相互间又都认识,并非临时聚在一起,到底是甚么来历?实是令人猜想不透。
黑脸汉子腰粗膀宽,貌相威武,声若洪钟,说道:
“众位好朋友,各位远道光临,兄弟我实是脸上贴金,感激不尽。此番相约会晤关系到重要的买卖,各位想必已知其中原因。今日兄弟多年的一位挚友从海外归来,此刻正赶在路上,请各位宽量用些果品细点,等他一到,兄弟再向各位解说,正事谈完再上筵席。请,请,兄弟敬各位一杯茶。”
众人轰然应允,举茶回敬。饭厅正中的桌上摆满了茶点,围桌排放了八张椅,那六人身下的椅旁都放着手提箱,样式各异,有大有小,显然是他们随身带来的。姓萧的黑脸汉子坐下后,还空出一个座位,显然是给他那位多年的海外挚友留的。他是东家,宴请众人,自是要前后招呼,但一边招呼,却神情焦虑,不时向门外张望。
坐在黑脸汉子旁边的矮胖光头拍了怕自己身旁的大皮箱,笑道:“萧总,你让我带的东西我都带来了,要不是多年交往信得过你,我还真他娘的有些心里没底。你那个海外挚友真的是个大买家?到底是个怎样人物?”
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说:“是啊是啊,我们也都把东西带来了,可还不知具体是怎样的买卖。”
那位萧总一拍脑袋:“哎,余兄,这事是我疏忽,没来得及向大家细说,怪我,怪我。但也不能全怪我。”
众人一听,都觉奇怪。
“我这朋友年轻有为,”萧总说,“涉足文化和商业各个领域,还是麦肯锡全球董事合伙人……”
姓余的一愣:“麦……肯基?是干啥的?麦当劳加肯德基?”
其他人中有几个笑了起来。穿中山装的儒雅男子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咳了一声说:“那是一家全球管理顾问公司。”
姓余的摇摇头:“不管它是什么基,凭我的经验,一般带‘全球’字样的公司,基本上都是只有一两个人跑的皮包公司,蒙事的。”
萧总笑道:“余兄说笑了。但说实话,我的这位朋友因常年在海外,近年和我联系甚少,此番安排我邀请众人来京,是与他的一个大买卖相关,所以具体情况怎样我也还不甚熟,他只跟我说,这番买卖要是成了,我们各方都少不了好处。所以呢,没向大家细说,也不能全怪我。”
众人哦了一声,心中都隐隐觉得此事另有内幕,但萧总说话时笑起来特真诚,特厚道,也就让人不便多质疑什么,只好等那人来了再说。但人人心有挂怀,谁也没心绪来品茶,只有那一僧一道镇定自若。老道士举起茶杯,骨嘟骨嘟喝下,对周围众人竟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和尚笑吟吟听着众人说话,不时也啜上一口茶。
过了半天,众人焦躁起来,心想那人怎么还不来。
“一定是堵车。”萧总看了看表,“大家稍安勿躁,我出去迎迎他。”
他起身,刚到门口掀起门帷,就见一个男子身穿绿色长衫,戴着墨镜,踩着绣着花瓣的地毯步入走廊。
这人步履轻捷,萧总立刻迎了上去,两人边说笑边走进包房。
众人心中想,正主到了。
那人一进屋,大家眼前都是一亮。这位青年男子约莫三十岁的年纪,他摘下墨镜,把它别进左胸兜里。只见他身穿的那件宝绿色长衫服色考究之极,显是衣衫上都熏了香。他发鬓光洁,脸如冠玉,丰神俊朗,精心的保养和锻炼使修长身材仍保持少年一般舒展匀称,配上质地高级的衣服,顿时把身边人全衬得黯然失色。
萧总笑呵呵地说:“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友彭凌,人称彭少爷。”
众人忙起身相迎,彭少爷含笑拱手,姓余的本已经伸出双手要握,但见他拱手,只好收回,摸了摸光头,尴尬至极。但彭少爷容止都雅,连那道士与和尚这回也都起身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