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毓长舒了口气,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女皇一身米黄色暗纹锦缎衣衫,对襟的是珍珠的口子并者一把双龙戏珠的璎珞,一头长发以龙首刻成的黄龙玉钗盘成蛟龙发髻,一抹红宝石垂在玉钗下。镇静自若,威仪万千。她放下手里的那本桦山先生注解的《兵法录》道:“姑姑免礼,什么事这样着急。”又对着外头唤了一句:“来人,赐坐。”
赤毓太长公主,旋即坐下,待宫人躬身退下后道:“孤在南疆的探子来报,南昭海船数千在西海集结,又北上。看着像是要去陵州。月氏河自西入海,陵州渡口乃是端曌的封地。孤以为事情并不会这般简单。”
女皇亲自端了桌上一盏薄荷茶给赤毓,思量片刻后道:“满朝文武,也只有姑姑会这般忠心。朕深感欣慰,可是这里头别是什么误会?北境一向和南昭是有生意来往,春天到了许是来采买种子药材等,也未可知啊。”
赤毓满心皆是痛心,缓缓道:“陛下未得知么?端硕座下的将军们,半月前向边境汇集。她手下倒也没有多少人,不过十六王爷不争气,带着十万军队去祝贺她的生辰了。”然后又严肃道:“倾尽南昭国力才能有这数千船只远上北境,这里头没有这般巧合。孤座下还有些能办得事的将领,孤想着让鉴臻先率领十万大军驻守幽州边境。以作隔绝,再者也震慑朝中不自量力的人。”这语气里是对南荣家竟然又出了这样的危机的感慨,心里怒极,恨极。
女皇道:“姑姑所担心的,朕何尝不知。”她取下桌上另外一份奏折给赤毓道:“姑姑,您且看一看这份。“
赤毓接了那奏折,上头竟然是端硕上书太上皇要接他去西都未央宫中将养一段日子。原本这不准也就是了,结果又言南方诸世家竟然进献各类奇珍异宝以奉上天子,为女皇尽孝。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赤毓极少愤怒,却也忍不住生气道:“这端硕手伸的也太长了,什么时候又与南下这些富绅勾结成了一起?这岂不是胁迫天子,当杀之。”
这里头还有一段不为外人知晓的往事,端硕当年登基之前数十年便是和这些地方势力达成了交易。财力之上,地方支持,民心所向,少不得要他们先支持了十几年。可是江山才稳,不宜立时将权柄下移至地方。这些人等了这许多年不得,必定也是支持新主。可端曌从来不是受人威胁的人,越是威胁,越是教她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不是不愿意给,而是一时之间,给不得。何况地方多贪,过于权柄集中,难免又会失衡。
女皇道:“姑姑好意,朕心中十分感激。可姑姑不妨冷静一二,您多年不理那南昭,天高地远怎么就正好这消息入了您的耳?其次,朕的金吾卫暗中监视南昭边境,得到的消息是南昭与我大月边境之地有兵甲集结,正是在竞江之地。若说商船,也是南方那几个富裕的富绅手里。且那几个人别的生意不做,竟然也聚集了许多船只,说是要外出海岛采购药材舶瓷药材粮食,奇珍异宝。可汇聚的船只远远不止往年出海之数。”
赤毓大惊,自己关心则乱,想必是受了奸人的误导。若是将兵力全数放置于幽州,只要端硕谋反的罪名不曾落实,再者有太上皇在,也不可能落实。顺州空虚,若乱军自竞州而上先占顺阳,朝廷里那些墙头草一旦与之相应,从颖水而上自月氏河而下,北境再以水路汇合,则王城危矣。幽州多山,若成包围之势,只以少数的军队便可困住自己。届时,危矣,危矣。
好毒辣的心思,赤毓这般想着,又觉得背上一层汗珠,既然女皇陛下什么都知晓,岂非是比端硕更可怕,可到底自己在朝中地位无人能及,又在沙场杀伐多年,自身亦是不可轻易被吓住的。便道:''陛下,这些消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女皇目光阴冷不已,杀机已显,道:“岂止这些消息,端硕与南昭国中多少书信,朕都一一摘录了来。那南昭君主上下上不同心,朝臣也都是黄金万两就能收买的废物。也想以举国之力量,吞并我大月荆州邺州,不自量力。”
金吾卫出山的一日,便是注定了要铲除她最大的隐患。端硕虽然无能,却是极端自私的人,若不拔出迟早会惹来不可收场的麻烦。可是她心底并不想打这场仗,所以暗中掐住了所有人的命脉。
女皇拍了拍手,外头有一些黑色甲胄的人抬着许多书信以及证据进来。赤毓一一看了,也不由得生气至极,怎么这月氏的国土被端硕许诺的损失许多。
女皇坐在案上,对着赤毓痛心疾首道:“朕当年在祖母的床前立誓,一要月氏强大无人可欺。二要万民江山安康富裕。三要天下一统,以还列祖心愿。这数十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刻忘怀,朕对端硕尊敬有加,对父皇尽了最大的孝心。可是人心从不魇足,父皇偏心端硕与十六弟。端硕狼子野心,从来不将百姓当作臣民,唯鱼肉尔。朕已经不得不做最后的抉择,以安列祖,若是以后九泉之下列祖列祖怪罪,朕也愿入阿鼻地狱不得超生。姑姑,您是咱们南荣家现在唯一能做主的长辈,朕很想听一听您的想法。”
赤毓看着那些书信,又想着那些年皇兄的不成样子,外忧内患实在是不能了。此时家国才安,新政才行,一旦倒行逆施,势必会将月氏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战争靡费,也会民不聊生。实在是难以解决,就算是端硕身死,南方已乱,保不齐就会有下一个端硕。这可如何是好。
赤毓眉头紧蹙,痛定思痛后道:“我南荣家自圣祖女皇开天辟地立下这女子做皇帝的先例后,先祖自我辈无不已强国,民安,天下一统为目的。就算我皇族的人,死绝了,也绝不能愧对先祖遗志,对不起万民的嘱托。家国家国,国之不国,何以为家?陛下,当果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