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娘坐在了主考官的位置上,眼下她面前的书案上,左边是考题,右边是堆叠得满满的赴考考生资料。
芳容举着扇子随侍在右,在看了好几页之后,略有些羡慕地说道:“姑姑,这些考生里,许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她们真是勇敢。”
“既然羡慕,我让你一道参考,你怎的不愿意?”沈娇娘一本考生资料翻到最后,撩着眼皮去看芳容。
哪儿是不愿意。
分明就是芳容害怕自己学不会。
如今芳容年满十六,再过几年,就是可以出宫的年纪了。沈娇娘将她要出皇宫来应允的也是这般,只待她二十岁,若她要走,便会给她一笔遣散费,以供她衣锦还乡。
芳容自己是不愿意走的,她想跟在沈娇娘身边,但又怕自己一开了学习的口,这若是露了怯,会让沈娇娘不喜。
她心里的弯弯绕绕是不敢同沈娇娘直说的,便借口说要照顾女学里里外外,抽不开身来。
见芳容不说话,沈娇娘也没想着强迫她。
外头考生们依次入了场。
因为男女有别,此次考场负责对考生进行搜身的是宫里的姑姑们,巡考员也是她们代劳。虽然是个吃力的活计,但这些人都是打起了十分的精神,觉得这是一件女子扬眉吐气的事。
大考场一共三百个考室,每一个考室分别是六十名考生,配备有十名随侍和十名巡考员。作为主考官的沈娇娘在清点完考生资料之后,便会在这三百六十个考室之间来回巡逻,以备各种突发状况。
当——
大钟敲响,巡考官分发考题。
沈娇娘起身与芳容一道,从第一考场开始巡查。
参考的女子的确都已年纪稍大些的女子为主,这些人几乎都已经育有了儿女,能抽出空来参考,不单单是个人有勇气,其家人的支持和鼓励也是相当重要的。
“这个人写得很快。”沈娇娘停在第六考场外,伸手指了指当中一个奋笔疾书的女人,扭头对芳容说道。
芳容踮着脚趴在窗口去看,果然,那女人落笔稳当,一看就是胸有成竹之人。
“以前我一直以为,女人当官也好,女人学习也好,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门口一个面善的姑姑朝沈娇娘走过来,缓缓说道。
沈娇娘朝她一礼,说:“自先帝大开先河之后,女子的天地便不再局限于后院那一隅,世间男子行文作诗,豪气干云,我们女子亦可。”
姑姑抚掌笑道:“从前只在宫中听说沈祭酒的大名和事迹,如今亲眼得见,实在是佩服之至。”
这姑姑乃是尚工局的常司设,深耕就一双巧手,却因为种种原因只能留在尚工局打理帷帐、茵席,管一些洒扫、张设之事。
“姑姑严重了,娇娘只是顺应陛下所期所想,乘了东风罢了。”沈娇娘的声音故意说得有些大,让里头的考生也能听到,“女学也好,女子恩科也罢,都是陛下的注意。他觉得这女子也能出将入相,才不负当年先帝的开女官之先河。”
两人又聊了些,沈娇娘便朝着下一个考室去了。
女子恩科一共考五题。
其中经学和文学居其首,一位四书文,一为经文。
沈娇娘蔫儿坏,请了皇帝去让林家老大爷为这两题出题,这若是被女考生们答出来了,那些男学子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其后第三题为试帖,第四题为赋,第五题为杂作,均由皇帝亲自出题。
整场考试一共要考三天,这三天里吃喝拉撒全在考场,即便是男学子,也时有晕阙过去的,能撑过这三天的,即便是没有中榜,那也是令人佩服之人。
沈娇娘第一日只巡到了第一百多号考室,夜里她歇在考场附近的客栈里,远远看着那考场里灯火通明,不禁感叹了起来。
“女子的权,合该就是自己去争,企图让那些男人双手奉上?滑天下之大稽罢了。”沈娇娘倚靠在床边,晃着手中茶汤说道。
芳容似懂非懂地接了沈娇娘的话茬,说:“所以姑姑才不愿意留在宫里,也不愿意去和淑仪娘娘争宠?”
正是。
牛饮热茶之后,沈娇娘笑着拍在芳容的肩上,告诫她道:“这世间,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谁都只能依靠自己,若是企图依靠旁人,便要做好跌倒的准备。”
“姑姑每一句话都好有道理。”芳容崇拜地说道。
“所以娇娘你不愿意依靠我,是吗?”窗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沈娇娘回头看去,见原本空无一人的窗外突然就站着了姜越之,他手里拎了两壶酒,晃了晃,翻身到了屋内。
“姜国公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沈娇娘朝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酒壶上,不免就想起了他在宫中醉酒的那日。
姜越之挑眉,将鬓角的长发拨到脑后,答道:“自然是来向沈祭酒道贺。”
“道贺?”沈娇娘似笑非笑地提醒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姜国公如今尚在禁足之中,这出门道贺,怕是违规了,若叫陛下知道了,还得罚你。”
芳容战战兢兢地朝门口挪着。
她在打开门之后快速钻了出去,随后便将门关得严严实实了。如此之后,她自己搬来一把椅子守在门外,以防有人偷听。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姜越之外头看着门口,补充道:“还有你的小姑娘知,若是我们不往外说,自然也就不会走漏风声。”
姜越之今天来的确只是为了给沈娇娘庆祝来了。
一来是沈娇娘终于做了正正经经的朝官,而来是这些日子他姜越之关在自己的家里,彻夜苦想,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的确有一部分的心是在恨着沈娇娘的,但他更爱她,不愿意看到她在别人的怀里,所以沈娇娘能出宫做官,他开心极了。
关于受罚,实乃一石二鸟。
姜越之想帮沈娇娘离宫,又不用耽误李绩的计划,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响应了起来,以至于这受罚,他甘之如殆。
沈娇娘不打算和姜越之喝酒,于是这道贺就变成了姜越之一人独饮。
可惜的是,姜越之酒量不好。
两坛黄酒下肚,姜越之整个人都已经开始恍惚了。,他看着面前这三四个沈娇娘,迷迷瞪瞪地说道:“娇娘,你能出宫,实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