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言是不想伤人,只想保护好沈娇娘和裴泠泠。
而姜越之却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带沈娇娘离开这儿,并且是越来越好,否则裴泠泠那个疯婆娘之后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然而,纵然姜越之使了千般技巧,也在内功一处输了大头。
两人气喘吁吁地停手,各退了一步后,不约而同地转眸看着沈娇娘,像是在等她一个吩咐。
“别看我,你们若要打,那就尽情的打,不过顾忌我。”沈娇娘不知什么时候从一旁的喜桌上捧了一盘花生过来,一边单手搓着花生红衣,一边继续说道:“反正……要是裴泠泠回来,咱们又得继续刚才的闹剧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这大哥的脑子可能不太好,始终以自我为中心,全然不顾大局的。也对,要不然怎么能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半点音讯都不递回去?
沈泽言打袖负手,坐到沈娇娘身边,端过她膝盖上的果仁盘子,剥着花生说:“方翀如今才是龙谷的定心骨,他在裴泠泠醒着时陪她闹,不过是因为不舍得对她动手罢了,眼下我自作主张将她打晕,方翀肯定是不会再让之前那种事发生的。”
真的吗?
沈娇娘不信。
整个龙谷,沈娇娘就愣是没看出有半个正常人。
一个主子发疯,底下的人便跟着一起发疯,再大的家业都经不起这般造作,更何况龙谷如今就剩裴泠泠这么一支,覆灭只怕就在眼前。
想来沈泽言也是清楚这事,所以之前在山门口时,才没有让裴泠泠下不来台。
姜越之气喘吁吁地怒视着沈泽言,憋了好半天,到底是看着沈娇娘的面子上,没有恶言相向。这是他难得在男人手里如此吃瘪,如此,越想也就越恼火了起来。
“泽言哥哥给他吧,我保证他不会伤害裴谷主的。”沈娇娘没有伸手,但说这话时,目光依旧看向了沈泽言放在怀里,露了半截的那个药瓶。
殿内顿时只剩那窸窸窣窣的脆皮花生衣被剥落的声音。
长久的沉默之后,沈泽言将一盘剥好的花生仁放在了沈娇娘手上。接着他抬眸看了一眼姜越之,眼中将药瓶放在沈娇娘身边,说:“我在山谷外安排了接你们的人手,待会儿等到方翀过来,我便会给他商谈……”
“商谈什么?泽言哥哥,你不必为我们委曲求全的。”沈娇娘虽然心里已经清楚沈泽言做出了选择,但嘴上仍然是在假模假样地拒绝着,“当初你便不该惧怕龙谷,沈家虽然在江湖中没有势力,但到底是朝廷重臣,又岂是他们这种武林门派可以随便欺辱的?”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沈家即便是大家,也难敌龙谷暗处觊觎,也正是这样,我才会顾虑颇多,一直等到裴泠泠疯狂至此,耗损了龙谷诸多势力之后,才敢现身。”沈泽言说完,脸色有些难看。
他希望裴泠泠就此收手。
但一切都在表明,裴泠泠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而归根结底,他有责任。
如此想过之后,沈泽言轻出一口气,说:“如果不是我,裴泠泠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提这个,今日不管怎么说,我都会保证你们离开。待到你们离开此地,记得不要跟我爹娘说见过我……我不希望让他们知道……如此给了希望又令人失望,是最残忍的。”
沈娇娘将药瓶抛给姜越之后,转眸看到沈泽言,忽而问道:“哥哥知道泽励哥哥还俗了吗?”
还俗了?
沈泽言一愣。
他是正合十年离开的家,而弟弟泽励是早在正合九年就一声不吭的剃度,去了京郊的安正寺受戒。
半晌后,沈泽言的眼中泛起了点点怀念,轻声问道:“泽励他……还好吗?”
姜越之站在一旁扯了药瓶往嘴里倒药丸,眸子却始终盯着沈泽言。沈娇娘信任这个人,他可不信任,尤其是面前这个人在情感上可能更偏向那个疯子谷主时。
“泽励哥哥当初之所以离家,便是因为一切不必要的执拗,陷入迷障之中,无法自拔。”沈娇娘温和地看着沈泽言,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兄长,倒像是在看一个不太懂事的后辈,“他害怕自己继续留在沈家会给沈家带来灾难……所以选择了受戒清修……然而,哥哥,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爹爹会死,西北会沦陷,沈家如大厦倾塌。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一席话落在沈泽言的耳中不亚于一个惊天炸雷。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都像一个苦行僧一般,心中抱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认为自己的牺牲与付出虽然不被人知,但却是饱含着一种能让他自我感动的对家人的情愫。
沈娇娘看着沈泽言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抬手拂面,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闷喝声。
“泽言哥哥或许不知道,芳姐儿如今已经去了桂州以南的永福做当地女子学堂督官,她是今年女学的第一百二十三名,本该是可以在长安继续考试做官的,却因为沈家出的事而不得不去岭南那种燥热闷湿之地吃苦……泽言哥哥即便是不想三叔和三婶,也该去看看芳姐儿才是。”
“我们是一家人,便也不用说两家话,三叔这几年吃了不少苦,人是眼看着衰老了许多。三婶也是,旧病沉疴,又添新忧……若不是泽励哥哥及时回来了,怕是都撑不过去年冬天的。”
“家里的大小事都不如从前,如今在陇右道更是日日风沙拂面。泽励哥哥满心以为自己是在牺牲,在为沈家奉献,可有想过若你没有离开,家中的顶梁柱便是你,铁矿一事三叔也许便多一个人出谋划策,不会铤而走险。”
她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击在沈泽言心头的重锤,叫他呼吸不得,叫他心痛如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