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再回来呀?”济大娘的女儿蹙着眉头问。
“这就不知道了。大娘身体还好吗?”儿时斗嘴打架的回忆,一点一点死在眼前,全都随风散去。
“不好,风湿的厉害,两条腿肿的下不了地。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一点信都没有?”
“远着呢,在本质府,来回得个把月,传不好信。”
“哦,怪不得呢。主人家待你可好?”
“是位老夫人,吃斋念佛,很有仁心的。”
“还没嫁?”
“没有。你呢?”
“嗐!”自嘲中笑开,对方抬起木勺,赧然地说道:“嫁人还干得了这个?”
“其实不嫁人也没什么,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是这个道理。”对方拿木莲叶包起一份甜糕,塞到了她手中,她正要掏钱,却听见:“不用了。荒城的女人天生命苦,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哪年再归,记得来找我说说话,我从没出过荒城,外面的世界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呢。”
一时牙关发紧,翠晴僵硬地点了点头,拿好甜糕,轻声说了声“再会”,便自去了。
去渡口的路上,一只蚯蚓在路中央缓缓蠕行,依旧无人敢踩。
来到渡口,目光坚定的石狐狸依然镇守原位,瞬也不瞬地望着多变的宏河。
渡船上已经坐了一半的人。
离开前,她摸了摸石狐狸身上的经文,每一个字里都刻着十岁夏天的河风。
荒城,黄诚,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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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了河,一辆华丽的鹿车搁于道旁,鹿与车室皆一片静谧,引得大家纷纷回头。
等人烟渐渐散去,翠晴提了提包袱,压平心绪,终于缓缓凑上前。
车室里传出数念珠的声音。
念珠声未断,里头的人直到她停好步子,才问:“来了?”
“圣主之约,岂敢不赴?”
“东西呢?”
她蹲下身子,从右边裤腿中抽出一截竹管,管里卷着几页书,摊平以后,递进了窗格。
阳光乍然晒到一截白玉似的手指头,漂亮的让人心醉,吓得她一怔。
世间真的存在那么完美的手吗?她不禁寻思。
“很好。”圣主查阅完毕,十分满意地说:“果真是《奇澜纪》真本,想不到竟然在你一个小丫头手中。”
“可惜就只有几页。”
“不急,”窗内透出一道清爽的笑意,圣主率真地说:“该我的,总会来到我身边。”
顿了一顿,圣主语调趋平,变得冷静地问:“你时日无多,想到何处,我可送你一程。”
“还有多久?”
“就这几天了。”
“多谢圣主。不必费心送我,再往前走一截,有片人迹罕至的荒林,我生前造过不少杀生孽,想用这具躯体还上,也算是了结心愿了。”
车室内静了一会儿,半晌,“这笔交易,你后悔吗?”
“没什么可后悔的。一切一切,我执罢了。”
“我会为你诵一藏经,再会。”
翠晴笑了,为“再会”二字,“再会。”
传来清脆的哨响,那两匹漂亮至极的扁鹿乖巧地自己往前行,和煦又优雅的香气自车室内缓缓飘出,虽未目睹过圣主真容,想来必定姿容绝艳,令人过目难望。
鹿车行驶一程后,泥道上突然拢过一阵白雾,白雾过后,鹿车与圣主俱消失不见矣。
空荡荡的道上,留着心里空荡荡的翠晴,兀自回头望了一眼对岸,微微一笑,然后迈开脚步,朝最终的归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