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团既缺乏,三村家亲在旁又虎视眈眈,宇喜多直家为何只带六千临时拼凑的部众来?示弱为其一,其中未尝没有经山城离不得常备的因素。
守备足够,要想完全收拢豪族为己所用,没有个几年不可能。就指望南备中那点地盘,他有稳固的财赋基础么?有兵粮么?有衣么?
时日一长,怎么能维持的住这么多一揆众。
宇喜多广维传信,讲及儿玉党连草药都极度缺乏。他有足够的工匠么?他能保证军队军械方面的供应么?
拿高天神城来说,和气郡土地肥沃、平安、镰仓、室町三朝开垦庄园,屯田建设极好;又多次扩建城下町和门前町,聚集甚多各色工匠,虽四面有敌,交通贸易也通。
尽管如此,他浦上宗景在后勤、粮草、辎重这一块儿尚且甚觉吃力,还需要三好家长期支援,才能保证不会出现短缺。
马上要到冬天了,不错,去年是个暖冬,可暖冬从来没有连年的时候。
西国冬天来的越来越早,较之近畿、九州,温度也低得多,大雪一下,呵气成冰,天寒地冻的,缺衣少粮,儿玉党能怎么办?
宇喜多直家有多少辎重过冬,就那混乱杂乱的军势,真的能管得住那些一揆众和降兵么?
即便宇喜多直家真能勉强管得住,他的那些杂兵能和高天神城的常备比么?
浦上家的常备可都是经年出阵的老卒,儿玉党算得甚么?不过是一个笑话。
浦上宗景要是再没这点儿自信,枉自活了近四十岁,枉自四面出阵,一己之力对抗包围网。
他口中不说,对延原景能几个人的担忧,不以为然。
浦上宗次对延原景能还是很信服的,面对浦上宗景的自信,他犹豫了会儿,没有跟着谏言,只道:“主公,还请谨慎三思。”
浦上宗景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言,本殿自有分寸。”想起一事,问道,“高林局去见宇喜多直家了没有?”
高林局即为昨夜酒宴上嘲笑宇喜多直家的女子,她是浦上家的庶流出身,夫家并非武士而是备前国豪商鹿岛屋的大座商,主要经营米屋,给浦上宗景提供了不少军粮。
按照当时习俗,武家女子出嫁前多在名后加‘姬’的称呼,嫁人后则改换名姓,若是夫家为武士则多以官职和城宅为名,豪商则是以夫家姓氏为名,称为某某局。
所以浦上宗景叫她高林局。不过放在平时,因了亲戚关系,浦上宗景多昵称她的小名,唤作阿秋,此时直呼高林局,可见恼怒。叫她去见宇喜多直家,是为了请罪道歉。
浦上宗次道:“我昨夜就将大人的话转告给了高林三郎左衛門常吉,料来应该已去了。”
浦上宗景哼了一声,道:“改日叫左卫门来本殿函馆小聚,待国内安稳以后,给他个奉行头的职位吧。”浦上宗次恭声道:“是。”对浦上宗景用人的手腕,深感佩服。
浦上宗景对宇喜多直家目前处境的推测,可以说完全正确。外有重压、内政困窘,儿玉党现在迫切地需要时间,好给他巩固的机会。
宇喜多直家胆敢轻率前来高天神城,拿准了浦上宗景不会杀他是客观,主观上不得不走出去的内在矛盾,也是个极大的推动,需要向儿玉党内的所有人展示,他背后仍有依靠,倘若有人胆敢反叛,就算借兵也可以讲其全部消灭。
再有外因:唇亡齿寒。尼子家好比是天,浦上家好比是地,他的经山城居处中央。
浦上家好说,双方关系等闲不会撕毁,和议、提防,暂时来讲可保无虞;尼子家不同,备中国一直都是尼子家的重要经略目标,过去无非是庄氏顺从,才没有大动干戈。
现在庄氏衰微败落,剩下的两方实力,不管是三村家亲,还是宇喜多直家统领的儿玉党,对于尼子家来说,都可以看做成第二个毛利元就,腾出手来,肯定要将之消灭的。
短数月内,长不过一年,三方内乱必见分晓,尘埃一落地,倘若尼子家大获全胜,就再没了转圜的余地。
值此关键时刻,宇喜多直家怎么能够坐得住,怎能不参与进来?还是长船贞亲的那句话:“有军阵,就有变数;能参与,就有机会。”
变数从哪里来?机会从哪里来?一则实力,二则纵横。他的立场很明确,表面上紧紧依附浦上宗景。
目前能找到的靠山,也就只有浦上宗景,况且放眼山阳道内便是他的实力最强,地位最高;私下里,浦上政宗、尼子诚久不会不设法拉拢他,还是个未知数。
他的原则:不主动、不拒绝,把自己当作可居的奇货,怎么说他有十万石之地,号称两万军势。
由此,得喘息的机会为第一;巩固自己在山阳道的地位、找盟友为第二;甚至,他还有借此解决些内部困难的奢望。并非不可以做到,他对此早已经有所安排,只等着有心人中计,现在无非是看各人的手段罢了。
高天神城宽敞的街道,皆为混凝碎石的夯筑,马蹄踩在上边,嗒嗒脆响。他骑在马上,回忆刚才的议事。
尼子晴久主力在石见国附近,浦上宗景少了层敌军来援的重压,备前国内同样苦战一年多了。
一直空耗粮饷,久战无功,他拖到现在,也该到彻底平定国内的时候。
再等下去,天一冷,仗就难打了。听其口风,攻打松田家的可能性最大。虽与他的判断相同,其中的变数不能不多加考虑。
大田原长时不慌不忙,骑着马在前边晃晃悠悠,邓舍耐了性子随在一侧,构思给长船贞亲的信该如何去写。关铎给他千套胴丸甲,正好顺道乙子庄给守军送去,至于撤军眼下倒是不急。
绕了小半个山城,走回到他所住的街道。上午出去时,时间紧促,没细细观看。这会儿发现整条街道不长,住了十来户人家,每座府邸前,都有几个戴笠持枪的足轻站岗,看其馆邸规模,其中住的尽是军中万户以上的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