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世上没有遮天树,只有一物降一物!’这话是绝对有道理的。你们整天都说我厉害,你们不知道,我婆婆才真正就是我的克星。我拿她根本没辙啊,她完全不在乎我的看法,能把她怎么样呢?”厉害的赖金凤,不知又受了婆婆什么气,一大早便在茶水间和一堆姐妹们诉起了苦。
讲到激动处,她又历数起自己作为蔡家新媳妇,第一回“上门”去到婆家,便立马被婆婆“抽了筋”的故事。金凤语重心长地教育办公室的姐妹们说:“千万别嫁外地!你爸妈叫你别嫁外地,那绝对是千古名理,绝对是为你好!他妈的,我那个婆婆啊……”
赖金凤在家是独生女儿,自小父母什么都依着她,性格娇纵。蔡良桥却是兄弟两个,身为长兄的蔡良桥年少便出来打工,给人洗过车、掏过马桶。后来进了工厂学做机修工,什么苦活累活儿也都抢着做,挣钱供弟弟读大学。蔡良桥手艺众多,兼且待人热情,业余还常常义务帮同事家中修这修那的,一叫就到,从无怨言,同事都亲热地叫他小蔡。小蔡长相和性格一样敦厚,紫红色的圆脸膛,时常挂着憨憨的笑容。两人同在一家公司,风风火火的金凤,便是被小蔡这份敦厚吸引,而主动追求他的,她在心中认定,这样的男人绝对靠谱。
热恋中的男女最是发昏的,哪里考虑什么“家穷”、“外省”、“远嫁”、“不同的风俗”……金凤只当老妈苦口婆心的劝说是因为舍不得自己。她一心要去追求自己的真爱,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安慰老娘说:“穷怕什么?我们年轻,能挣,以后日子长着呢!外省的怕什么?反正我们在这边打工又不在江西住!我离你们比离他爸妈还近呢!你这不等于捡了个上门女婿吗?”老妈瞪她一眼,转而又不放心地提醒说:“他家可是两个儿子呢!你不怕将来吵架?”金凤一脸鄙视地看着老妈,撇嘴啧啧叫道:“哎呦我的老娘,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跟你们那年代一样兄弟吵架分家产啊?穷家破院有什么可分的?再说了人家弟弟是公务员,我巴结人家还来不及呢,吵什么吵?两兄弟有什么事还可以互相帮衬,他老爸老妈在江西,也是靠他弟照顾,都不用我操心的,不知道多好!”老妈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金凤嘟起嘴撒娇:“妈,你们都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别人家都是两个,就我孤单!”“你那时候整天叫我给你生个哥哥,我哪生得出来?”老妈捏着她的鼻子笑道。
那年,两个小年轻每日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了不到三个月,金凤便怀上了,两人倒并不十分慌张,怀上了就结呗。
金凤的父母一直在广州务工,两人早已正式去拜见过了。老爷子虽极不情愿女儿远嫁,但心知一定拗不过女儿喜欢,加上小蔡手脚勤快人又老实,最重要的是凡事他都让着自己个性强硬的女儿,这点委实难得啊,老爷子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索性便只好接受了。现在只需让娃娃们带上证件,回小蔡老家见过父母,顺便把结婚证先给打了,免得耽误日后小外孙上户口。至于婚宴,还需好好筹划一番。这事不用急,可以后补,到时好好挑个吉利的日子,一家人回湖北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嫁女酒。
新媳妇头一回上门,若在湖北,也是一件隆重的大事——家中添人,喜事盈门。必须得有大盘的鞭炮迎接、请亲友作陪、端上鸡蛋糖水招待、封上大红包表示心意……这些都是少不了的礼数,总归就是表示隆重和欢喜接纳吧。蔡良桥在家中是长子,自己又是长媳,这蔡家第一次有喜事,而且是“双喜”临门,他父母一定是要多隆重有多隆重吧?金凤在心中盘算着,一路害羞而又兴奋地猜想着。可谓是“在幻想中乘兴而去”,但却很快“在现实中败兴而归”了——不,应该说气愤而归。
金凤两人是下午四点左右到达江西瑞城那个小山乡的。下了镇上的小巴士,离开大马路,还步行了四十多分钟的土泥巴路,才总算到了小蔡他们村庄。
走到村口,路边墙跟上一群抽烟的老汉中迎起一人,笑眯眯地看着小两口,小蔡赶忙迎上去牵手,才知来人竟然是公公。三人相跟着上坡,走到一幢老土墙、木窗棂的瓦屋前停下,小蔡转头傻笑着跟金凤说“到家了!”什么鞭炮、亲友、鸡蛋糖水、红包……幻想中的迎接仪式一样都未见到,赖金凤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穷,果然是穷,土墙、土屋、土泥巴路坑坑洼洼。连进到土屋内,房间里的地面上,都是被踩得光滑溜实的大片坑洼,房顶破烂的吊顶竹席,让金凤担心随时会掉只老鼠下来。
婆婆可能是在地里忙活,半个钟头后才扛着锄头顶着草帽从田里归来,锄头柄上挂着一个旧矿泉水瓶,小半瓶似乎浮满杂质的水在里头晃荡。婆婆咧开大嘴笑着,露出几颗龅牙,边走进屋,边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将金凤反复扫视了几遭,却并不与她说话。金凤脆生生喊了声“阿姨好”,老人家一直咧嘴笑着,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竟无什么反应。
满耳都是陌生的乡音,金凤半懂半猜,听公公婆婆似乎是在向老公打问自己娘家的情况,和他二人路上的经历。没有一个人和自己说话,好像自己只是个摆件儿。
天色将晚,莫说糖鸡蛋了,金凤自从进了这个家门到现在,还连口热水都没喝上过。小蔡回到家见着娘,只顾跟娘拉家常,把她丢在一边也不管。这时婆婆竟笑着走过来,把她牵向了厨房,指着一口土灶说:“金凤啊,我做的饭他们都说不好吃,从今天开始,咱们家的饭就由你来做了哈!我退休了!”说完便若无其事地出了厨房。金凤只觉喉头一酸,两行热泪蓦地滑下面庞,转身一脚踢向正张大着嘴巴看向他妈的蔡良桥。“哎呦……”小蔡捂着腿讨饶:“我煮我煮,你坐下!”
“这就是我这新媳妇上门听到的婆婆第一句话:‘从今天开始,我们家的饭由你来煮’,奶奶的,老娘就是他家的煮饭婆啊?”金凤气咻咻地拍着桌子。她这一段经典故事,不少同事已经反复听过。可她每每讲起,却仍是激动不已,以此力证婆婆对自己的“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