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梦寐以求了多年的神圣婚礼,也是草草一场,教她十分不满意。多年以后,她给儿子讲起这场婚礼,还忍不住数落婆家的不周。
那年,江西的大冬天冷得透骨。清晨六点,婆婆已开始一遍遍拍门叫他们起床:“桥儿,桥儿,赶紧起来!楼顶的灰要扫啊、后窗的玻璃也要换、抽屉的锁坏了你记得去买一把回来、鸡记得要喂啊……我和你爸要去打豆腐了,到时候办席要用。你们赶紧的啊,中午记得把饭做好!”睡眼惺忪的爬起床,冷锅冷灶,连洗脸的热水都要自己烧。金凤想起往年在自己爸妈跟前过年,天天都是睡到十一点才起床,还有热腾腾的早饭等着自己,顿觉委屈不已,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老娘这还怀着你家的长孙呢,就成你家的佣人了!”小蔡忙不迭的赔不是,哄她再去睡一会儿,转头就给媳妇端来了满满一海碗的糖水煮鸡蛋。
过了两日,小蔡奉父母的旨意来跟金凤请示,说要不趁这次回来,干脆把婚宴办了吧?省得到时再请假回来一趟,而且到时肚子大了,摆酒也不好看。金凤靠在陈旧得发黑的老式木床上,踢了小蔡一脚说:“有什么不好看?哪不好看?”“好看好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小蔡赶忙就势抱起她的脚。
金凤打电话跟自己父母说,公公婆婆想马上安排办婚宴,父母犹豫了一下,竟也很快同意了。只是母亲感慨说,这样一来,女方的嫁女酒反而要落在男方婚宴后面了。父亲在一旁安慰说不要紧的,什么时候摆酒都是一样的,既然婆家希望早些摆,肯定是有婆家的道理和安排,咱也要尊重人家的意见。至于嫁女酒,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出嫁,嫁女酒到时也是一定要补办的,无所谓先后了。事情就这么草率地定了下来。
金凤慌慌张张地开始在网上选购礼服,又匆匆忙忙地和小蔡跑到县城去拍了一张婚纱照。
梦想了多年的婚礼,突然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小山窝里完成了,自己突然就要嫁人了?金凤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她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竭尽所能地想给自己最好的,小蔡也竭尽所能地配合她,满足她。挑最喜欢的礼服、找最高档的照相馆、买最想要的化妆品和首饰。
可是后来,就连这场她久久期待的婚宴,最终也是平平无奇,令金凤大失所望。
由于娘家太远,礼金、嫁妆的往来便都省了,连迎嫁仪式都直接省掉了——婚车也不用请,乐队、摄影这些统统都没有。
县城太远,交通又不便,金凤提前一天由小蔡领着,到县城照相馆,花两百块钱化了个新娘妆,当晚睡觉都不敢踏踏实实睡,生怕把妆弄花了、或把发型弄乱了。
第二天一大早,金凤穿上精心网购的大红嫁衣,顶上一块红布,被人搀扶着和蔡良桥到祖堂屋去拜了祖宗。便按婆婆的交待,在贴了喜字儿的土墙婚房里,开始了一天的端坐仪式。婆婆端给她一筛子炒熟的花生和糖果,告诉她如果有人进来便抓给人家吃,便勿自忙活去了。门口不时有娃娃们挤着探头“看”新娘,金凤拿不准这算不算“进来”,便走到门口抓糖给娃娃们吃,一满筛子糖果花生很快抓完了。
小蔡在外间招待亲友,偶尔跑回来和她说几句话。屋外似乎很热闹,老屋的小窗户又小又高,窗前还摆了一张大大的杂物桌,金凤看不到窗外的情景。
乡宴免不得大鱼大肉的炖煮,香气四溢,可似乎都和自己这个主角无关似的。金凤肚子饿得咕咕叫,花生和糖果也被自己派完了。电话打了没人听,发了几遍信息后,终于盼到喝得满脸通红的小蔡跑回房来了。“你想饿死我啊?你这是土匪娶亲还是怎么着?又不用接亲又不用礼金,抢回新娘子就丢房里喝酒去了?”金凤眼睛瞪得像铜铃。小蔡嘻笑着安抚:“老婆大人我错了,我忘了你还揣着个小的,饿得快,我这就去给你整吃的!”
看着金凤啃猪脚,小蔡在一旁捂嘴傻乐。他不敢告诉金凤,在瑞城,新娘子婚礼当天是不可以吃婆家的东西的,吃了就表示日后都要听婆家的话。所以但凡瑞城的姑娘出嫁,当天都会由娘家提前准备好一天的吃食带在身边,为以后能当家作主走好这第一步,坚决在婚礼当天不吃婆家的东西。
当然了,以金凤的个性,就算她今天吃了个底朝天,将来还得是她当家作主,这一点小蔡心里是十分清楚的。但是如果给她知道瑞城有这风俗而自己没有告诉她,那自己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婚之期,金凤想着该与父母分享一下,无奈山乡信号又不好,视频总是中断。金凤便拍了几张自拍照发给父母,满腹委屈地用语音和父母聊着微信:“顶个红盖头,就是一张薄薄的红棉布,边上还虚线了,差劲得要命,早知道要用盖头,我自己上网买个漂亮的多好,又不提前告诉我……”、“哪有什么喝交杯茶、拧洗脸帕,狗屁仪式都没有,就我一个人在这空坐着被人观赏……”、“有放鞭炮,好像是开席的时候放的……”、“不知道席上吃的什么,他这里规定新娘进了婚房就不能出去,连上厕所都给我准备了个夜壶,我又不能出去看……””、“不饿,刚刚吃了碗猪脚,还有银耳糖水……”
吃了这次“亏”以后,金凤记恨上了。此后直到小孩六岁,赖金凤坚持每两年才肯回一次瑞城过年。她的理由很充分:自己是独身女,父母也老了,需要陪伴,娘家婆家轮流过年很是公平,更何况公公婆婆还有小叔子陪着,自己父母可就一根独苗。小蔡是拗她不过的,更何况这说法合情合理,实难辩驳。
平日过节,无论公司放多少天假,金凤也借着“交通困难”、“票难买”、“长途奔波对小孩不好”等许多借口,从没回过瑞城一趟。小蔡若是坚持,她便说“要回你一个人回”,小蔡只好放弃。期间小孩出生、她做月子,都是由金凤妈妈来照顾。然而即使只有过年那么短短的几天,赖金凤也对与婆婆相处感到深深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