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梦。
我置身在一个黑暗弥漫的世界里面,透明的黑暗飘浮在四周,灰色的人群在大街上无声地行走。没有人知道要去向哪里,所有的人都在路上,这里是城市,还是乡村,似乎已经没有区别。每个人都是面无表情,既熟悉又陌生,这是在哪里,我有些困惑。我看见大街的尽头是一片没有颜色的湖水,水面上空空荡荡,我向着湖水走去。时间仿佛已经不存在,我在奋力地奔跑,湖水也在迅速地后退,总是那么遥远。我已经筋疲力尽没有一丝力气,就要绝望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来到湖边,湖水已经干涸。湖底到处都是环形山,好像是月球的表面,我紧紧沿着一面墙行走,不想跌落进湖底。可是,越往前面走路越窄,我就要滑落进湖里面,我想要回头,后面已经没有路。我的身体在倾斜,缓缓坠入湖中,我的脚踩在湖底被紧紧黏住,我不能跑,也不能动弹。我的周围没有一个人,灰色笼罩着这片干涸的湖。
醒来以后,正是午夜,我打开床头的手电筒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凌晨一点钟,经常在这个时候醒来,刚才的梦境依然清晰,我有些茫然,有些迷惑,不明白这个梦有什么启示。关了手电筒,黑暗里面传来闹钟滴答行走的声音,这是我从古董市场淘来的宝贝,像是时间的心跳,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孤单。我仿佛听见死亡的脚步正在走近,生命的花瓣正在纷纷飘落,无数碎片落进泥土里面。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孤独,一个人不情愿地来,一个人不甘心地去。为什么要渴望别人的理解,别人永远没有你经历过的那些生命,别人永远是一个观众,没有站在你的位置又怎么能够理解你的处境。我在黑夜里面忍受着失眠的折磨,就像忍受人生之中的绝望。
第二个梦。
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广场,音乐喷泉随着旋律舞动,这个地方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什么时候来过。广场上冷冷清清,看不见人影,我穿过广场脚步是那么轻,大理石地面上低头觅食的鸽子,没有一丝恐惧。我蹲下身子,周围是一群信鸽发出咕咕的叫声,一只鸽子来到我的面前,我想要伸手摸一摸鸽子的羽毛,鸽子突然挥动翅膀飞向天空。我仰头望去,黑色的天空飘动着浓密的阴云,鸽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继续向前行走,一座摩天大楼矗立在面前,亮光闪闪的玻璃外墙如同巨大的一面镜子,我看见拥挤的人群扭曲的身体,变形的汽车依然在马路上疾驰而过,我仔细去听这条大街的喧哗。可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安静,我忽然觉得彻骨的寒冷,我想要寻找太阳,可是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找不到太阳的影子。我这是在黑夜,还是白天,我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一切都是一片灰色,也许现在是黎明,或者只是黄昏的脚步刚刚走近,我觉得自己是那么轻。我的身体在哪里?我像是一片羽毛在空中飞舞,又好像变成一片枯黄的落叶从树枝上坠下,我正在变得透明成为空气里面的空气。这个时候,感觉是那么舒服,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人群,没有社会,存在只是一粒没有方向浮动着的尘埃。
摩天大楼伸出来悬空的楼梯,我爬上旋转楼梯,我要进入摩天大楼的内部,这里面隐藏着世界的秘密。楼梯伸向空中,仿佛只要沿着楼梯的台阶一直向上攀爬,就可以到达天上。我在半空中停下来,感觉总是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脚步,旋转楼梯就像是一个圆圈,我被困在其中。我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穿过大楼的玻璃窗,看见里面漂亮的客厅,舒适的卧室。幸福的家庭与我就隔着一层玻璃,为什么他们不用这么辛苦就可以享受人生,为什么他们不需要攀爬通天的楼梯就已经生活在天堂,我突然感觉到置身在一个不公平的世界里面。我要反抗,这个时候旋转楼梯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我紧紧抓住楼梯的扶手,看见脚下的城市遥远陌生。伸在半空中的楼梯一截一截折断,我的身体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我大声呼喊着寻求着救援,没有一个人听到我的声音。我从天空坠落,摩天大楼里面的窗户打开,却没有人看见我的存在,我感觉自己正在跌进死亡的深渊,空气里面的身体渐渐变成无数碎片,每一块碎片都在大声哭泣着,这个世界瞬间变成看不见尽头的黑夜。
这样的梦已经做过无数遍,我为什么要渴望一种不属于我的生活。每次早晨醒来,我都仿佛还停留在梦境之中,现实是那么虚幻,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很久,期望能够走出这个世界的迷宫。四十岁以后,我总是不断地反思过去的生命,经过无数十字路口走到今天,可以有无数种选择通往无数种生活,我放弃了许多人正在走得金光大道,而选择了一条人迹稀少的小径,我以为可以通向梦想的花园。人,活到一定年龄,终于会发现没有一条路可以回头,其实是选择决定了我们的一生。
第三个梦。
我收到从远方寄来的一份礼物。没有寄信人的地址,也没有名字,不知道是谁会寄给一个陌生人。我打开这份礼物精美的包装,外面有一层绿色的玻璃纸包裹着礼物,将要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什么礼品,给我带来无限的遐想。我剥开绿色的玻璃纸,还有一层蓝色的玻璃纸,我轻轻剥开蓝色的玻璃纸,出现一层黄色的玻璃纸,我又轻轻剥开这层黄色的玻璃纸,还有一层黑色的玻璃纸,我匆匆剥开黑色的玻璃纸,出现一层红色的玻璃纸,我迫不及待地剥开这层红色玻璃纸,终于看见神奇的礼物。
这是一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已经锈迹斑斑却没有脱落的痕迹,铁皮呈现出古老的灰色。我充满好奇心打开盒子,盒子里面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盒子,打开里面的盒子,还有更小的盒子,打开更小的盒子,还是同样的盒子。铁盒子里面放着更小的盒子,当我打开最后一只铁盒子,里面空空荡荡竟然一无所有。我感觉被欺骗了,却又不知道被谁欺骗,也许是我心甘情愿受骗。为什么我一定要打开这份礼物,为什么我一定要打开这只盒子,为什么我没有学会拒绝。我呆呆的看着面前无数只生锈的盒子,是谁将这些铁盒子套在一起,这份礼物已经寄出过多少次,像是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每个人都在匆忙地传给下一个人,只有我这么傻打开这份没有人收留的礼物。
我凝视着一无所有的铁盒子,里外都是锈迹斑斑,仿佛看到这个世界的秘密。铁盒子没有人能够打开,你用尽一生的力气总有更小的盒子呈现在面前,好奇心会引领着你一步一步走向绝境。我在幻想是谁制造了这只铁盒子,还没有生锈的铁盒子是什么模样,谁见过这只铁盒子崭新的出现在眼前。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铁皮上的锈迹如同一个老人暮年缓慢的回忆,这个世界诞生出越来越多的铁盒子,只是因为要盛放越来越多的秘密。忽然,我看见一只巨大的手掌穿过墙壁伸进房间来抢夺这只盒子,我松开手所有的铁盒子又套在一起,又裹上精美的玻璃纸,又变成一件迷人的礼物。这只手掌攥成拳头在我的眼前高高举起,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惊慌失措向这只拳头苦苦求饶。瞬间,这只拳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件迷人的礼物也被拿走。礼物将会继续寄出,谁是下一个收到这件礼物的人。
白天房间一样寒冷,隔着一条很窄的走廊阳光无法照进来,夜晚和白天似乎已经没有区别,我在床上盖着被子昏昏欲睡。有时候做梦,有时候清醒,我觉得自己就是荒野之中跋涉的流浪者,远离村庄和人群,看不见人烟的风景被甩在身后,我的生活只是一颗孤独地泪珠在沙漠里面滚动。这样的生活总会有个尽头,幻想的世界占据着我的房间,现实仿佛已经不存在,我只是在睡梦里面穿行,一个拥抱白日梦的城市动物。
第四个梦。
远远看见一条宽阔的大河,我向着河边走去,河岸上长满青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清澈的河水,忽然,从远方跑过来一群孩子。他们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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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无虑地欢声笑语飘过河的对岸,飘进我的耳朵,我羡慕的看着这群天真活泼的孩子。这群孩子跳进河里面一边戏水一边打闹,我隐约看见很多年以前的自己,我仿佛又回到童年,我就在这群孩子里面。可是,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并不能够跳进河水里面变成一个孩子,我只能够站在河的对岸远远看着已经消失的童年在河面上随着水波晃荡。彼岸是那么遥远,这条河横亘在我的眼前,我要跨越这条河,沿着长长的河岸,我在寻找一座桥。
终于看见浮桥在远处的河面上摇摆不定,我来到桥跟前,有些害怕,终于鼓足勇气走上浮桥。浮桥像是在荡秋千,我小心翼翼迈着步子,看着脚下的路,宽阔的河面怒卷着波涛,我总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掉进河里面。已经走了很长时间,我慢慢抬起头,顿时陷入恐惧之中,这座浮桥竟然没有尽头,看不见彼岸的影子。我立在浮桥上面,一步也不想再往前面走下去,绝望包围着我,耳朵里传来惊涛骇浪的声音。就在此刻,浮桥突然断开,我跌落进冰凉的河水之中,我的身体是那么轻。我向着远方望去,河水里面那些孩子竟然已经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我已经变成一只蝴蝶挥动着翅膀落在老人的额头。两岸原来是一样的荒凉,彼岸,此岸,竟然是一张没有颜色的白纸,谁能分得清哪里是正面,哪里是反面。只有这条河流日夜从不停息,没有人知道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到哪里去,河水的脚步总是不缓不急踩过每一代人的肩膀。
幻觉与梦有时候很难彼此分开,这个冬天,我总是在幻象的海洋里面浮游。手指冰凉,我起身下床往杯子里面倒了一杯开水,两只手捧着杯子来取暖。我站在窗户面前,看着阴沉沉的冬天,周围寂静无声。这个时候,别人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只有我无所事事。时间已经临近中午,我忽然感觉饥肠辘辘,想到自己温暖都不能解决,有一种耻辱涌上心头。人到中年,我竟然还没有能力养家糊口,我竟然还不愿意面对现实,为什么还要继续去做这个虚无缥缈的文学梦。也许,我该回到这个现实世界里面来,庸庸碌碌卑微地活着,那样就不会感觉到痛苦,让自己变得麻木,只是一台挣钱的机器。生存对我似乎总是那么艰难,存在的冰冷早晚会让我向命运低头,成为这个无情世界里面的失败者。
第五个梦。
我走进一个巨大的工厂,仓库的门口堆放着等待运货的集装箱,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来来往往忙碌不停,往集装箱里面搬运着货物。每个人抱着一台电脑显示器,我看见显示器的屏幕上正在播放每个人的生活,经过一排又一排仓库以后,我来到生产车间。流水线上的工人飞速操作着面前的配件,这一端还是混乱堆放的原材料,经过生产线到达那一端已经成为合格的产品。忽然,我眼前的车间变成一台疯狂运转的机器,穿着制服的工人排着队被卷进机器里面,经过机器的加工,生产出一批批金钱牌火腿流进超市的购物车。我向后退缩着,躲避着排队进入机器的工人,那些队伍里面的工人充满自豪与神气,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成为商品是一种高贵的待遇。我转身就跑,刚刚跑出生产车间,才发现无数台机器摆在我的眼前,我从机器的缝隙里面艰难穿过,我要逃离这座巨大的工厂,我不想成为超市里面可以随意购买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