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总是她偷偷摸摸地远远窥望着他,制造出机会偶遇,他回几句冷淡疏离的客套,也足够她高兴好几天。
只有一次,惟有那个夏夜,那时候王府还设在长安城。
六月二十四不知是什么日子,杨劭少见的喝多了,很晚还一个人拿着酒醉醺醺地在府里游荡。她没想过能遇见他,正坐在凉亭里低声唱着歌。她永远记得,那时候她唱的是一首《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却循声而来,看着她便落了泪,又扔了酒壶冲上来,搂着她埋首在她的颈窝哭着反反复复说,别走,不要再留我一个人,那样柔情似水,缱绻万千。
她喜极,以为那么多的佛前祈愿终于有了回应,他终于喜欢上了她,软了身子倚在他身边小鹿乱撞。没多久,他甚至伏在她怀里睡着了,赵云青带着一队府右卫站在凉亭外值守,而她和他亲密无间,第一次有了机会,细细端详他沉静的睡颜:
残月辉光昏昏沉沉,好在有万颗繁星作灯投下璀璨。
他的身子很沉,透过夏季的薄薄绸衣,强健的心跳尽在咫尺。
他的睫毛很长,璞玉似的面容线条恰到好处,惟有下颌锋利,薄唇抿着偶尔还有几句听不分明的梦呓。
明明是手上人命无数的杀神,原来醉眠时却是这般傀俄若玉山倾颓。可女娲就是如此偏心,除了文韬武略过人,连容颜也叫他生的如此好看。
那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将来有幸能为杨王诞下孩儿,那将会是个多可爱的孩子。
可一切沉醉在他醒的那一瞬间,都片片碎裂了。
一个多时辰后,他大概是退了些酒意,睡眼惺忪扶着额,茫然抬起头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芙儿?”
“芙儿?王爷,谁是芙儿,妾身是肖蕖……”她愣住了,他也愣住了,僵在当场。
而后一个巴掌扇过来,不明就里的她只觉脸上疼的似火烧。她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眼冒金星跌倒在地上,腿上还残留着他枕时所留下的僵麻。
“滚——”他像是忽然清醒了一样,又恢复了平时那幅冷漠肃杀的神情,甚至更甚。仿佛刚刚的柔情蜜意,只是她的幻觉。
原来,他不过是喝醉错认了她是他的心尖子。
原来,兰儿说王爷卧房里的那幅画,画上的姑娘和她很像,也是真的。
原来,那个姑娘,叫芙儿。
往事无端涌入,在心中咀嚼品尝愈发的苦涩。爱恨交织间妒火中烧,肖蕖脸上倒是越发笑得妩媚近妖,她浑身的气血都在翻涌,一字一句的说道:“肖蕖不敢欺瞒王爷,不仅如此,妾身还帮芙儿忆了些,她在安庆为奴做妾的好日子,为了一百两,顾予芙便被当街卖给人做妾,戴罪的雍朝小娼妇,免死已是便宜她…”
“你住口----!”杨劭怒不可制,杀机毕现,回身刷的一下抽出赵云青腰间长刀,径直砍向肖蕖。赵云青忙冲上前去,死命抱住杨劭的腰急急喊道:“主上,不可!她始终是明王赐下的…”
“那又如何?”杨劭眼里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烧的赤红,声音偏冷得要命。
“明王赏的命,王爷想要也拿不走。”肖蕖脸色煞白,她没想到,为了一个女人,向来寡情少义的杨劭居然不顾明王脸面要杀她,“顾予芙什么身份,说好听点儿罪臣之女罢了,王爷是什么身份,何等尊贵,她凭什么…”
“她是我的命,这就是她的身份。”杨劭冷笑着,刀锋错落,划过面容削下肖蕖一只耳朵,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她生我便生,她死我便陪她去死。我说过,再有下次,必让你后悔。不杀你,自有办法让你比死了更难受。我杨劭,从不食言。”
肖蕖尖叫了一声瘫倒在地,捂着脸,鲜血和着泪,一道从指缝间滴滴渗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和予芙成亲的消息,是你递给沈延宗的吧?”
哐当一声,杨劭扔了手中带血的兵刃,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甩手而去。行到门槛处,他顿住朗声,那声音冷的像冰,叫初春的和风也凝了寒意:“罪女肖蕖,以下犯上,屡教不改。本王念其为明王赏赐,从轻发落,杖一百。给我一阵一阵的打,别一次就打死了。一百杖完了,赐寒鸦散,逐出府外圈禁幽居,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