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芙这两日藏了心事,虽已尽力遮掩,却仍然免不了写了些在脸上,杨劭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改了作息,不管多忙,酉时一过必然会回来陪夫人用晚膳。
白日里忙不完的事吃过饭又接着忙,连带着王府门前也宾客如云,车马络绎不绝起来。杨劭在偏厅设了议事处,予芙偶尔打过道经过,隔着花窗便看到杨劭端坐在主位,皱着眉听一波又一波前来拜访的官员汇报何处又有何事,哪里又要决断,连着两天等到快近子夜,来往的人流才陆续散去。
联想起前些天他说自己身不由己的叹息,予芙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他这位子,坐的有多累。
虽说如此,不论多晚,见回来她还醒着,或是先睡过一小觉有些精神,这人却免不了放下身段换上另一副面孔,陪她说说话,再百般无赖哄着她温存一番。杨劭行事缜密老辣,旁的处处由着她,惟有这件事上,却像个欲海迷途的毛头小子,难以自拔,每天翻着花儿的折腾她。
云雨初歇了,他搂着她在怀里还不老实,她想起肖蕖的话,心下难免有些小女儿的纠结情思,便拐弯抹角地问他:“总这般不知餍足,从前日子可都怎么过的?”
问者有心,听者了意,杨劭估摸这傻丫头怕不是从哪儿惹了飞醋,不禁暗笑第一次都那样了她还不懂,半真半假地凑在她耳边回道:“天可怜见,我都是想着你,自己凑活过的。”
予芙又问:“那要是哪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你,又该怎么办?”
这一问,倒是让杨劭无从作答,只扣了她更紧,半晌才道:“那便过不下去了。”
赵云青三天前便得了暗令,命他着人私下悄查那一日夫人到底所见何人,所为何事。
府右卫向来不缺探子里的魁首,府内侍女本又暗插着燕山卫中人,不过三天,肖蕖的名字便被封在信封内呈了上去。杨劭一看,冷笑了两声,瞬时猜着了七八分晚间予芙话里有话的情由。
第四天,他照旧去上朝,下午却单僻了一个时辰在城内另一处宅子等着。不一会儿,肖蕖便被两名燕山卫带到。
肖蕖莲步缓缓走进前门,便望见杨劭端坐在正堂,手上把玩着茶盏,神色晦明难断,赵云青笔直地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手扣在腰间长刀上。
她并非愚钝,自然猜到这样架势所为何事,凄然一笑,理了理仪容才娉婷走进去福了福柔柔道:“王爷终是肯召见妾身了。四年了,这是王爷第二次同我单独说话。”
杨劭也不看她,低头合了茶盏的盖子缓缓问:“说吧,那日你都和夫人说了什么混账话?”
肖蕖听得这一句,印证心中所想,笑容不禁苍凉起来。
果然是为了她,又是为了她。
若不是为了她,他怕是连见都懒得见她一面的。
“自然都是些真话,王爷想听?”肖蕖自顾自站起来,翩若轻云出岫,缓缓踱着步,三千墨发披在身后,美得不可方物。
绣着金线的红衣曳地,每走一步,腰间系着的银铃便叮当作响,发出清脆的乐音。
患得患失过了四年,执迷不悟等了四年,事到如今等着她的结果昭然若揭,她反倒忽然什么都不怕了:“不过是说了些我与王爷耳鬓厮磨的旧事。”
“混账,我何曾与你耳鬓厮磨过?”杨劭脸色骤冷,肖蕖头回见天神一般的他猝然失措,不禁失笑。她天生一副好嗓子,为明王相中送予杨劭前,也曾一曲红绡不知数。此时她说话的声音更带了些婉转娇媚,倒有了些缠绵悱恻的味道:“前年夏季六月二十四,长安城府里后花园,王爷不也曾柔情千种搂住我,在我怀里安眠,直到睡着了都不肯松手…”
“放肆!”杨劭手中茶盏猛地摔落到她脚下,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洒了肖蕖一身。
“王爷这便动怒了?”肖蕖明艳的脸上掠过一丝绝望凄凉,不过是再提那件旧事而已,这样便要翻脸,降下雷霆之怒。
她对他何尝不是痴心数年,明明比那个雍朝罪臣的女儿多那么多。
顺嫔叫明王送了她来本是想安插眼线,可她从未真打探过府里一丝要紧消息泄露出去。她从见了他第一眼起,便仰望他如神祇,把那挺拔俊逸的身影刻入了心底,决计一心一意地爱慕他。
她做了他执迷的信徒,他却成了她的坟墓。
她原本以为,杨劭至少会卖明王一个面子,把她这个阵亡将领的“遗孤”收作妾室,可是呢?不招见,不侍寝,甚至连个名分都没有。她成了摄政王府里最尴尬的存在,吃穿用度不愁,无人管她,但也无人关心她,只有自小侍奉她的丫头兰儿还一直陪着她。
日复一日,她的锦绣年华都荒废在他身边,却得不到回响。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美,还是杨王根本不喜欢女人。
但是兰儿说,咱们姑娘是顶顶的美人儿,谁见不怜?王爷也喜欢女人,连年征战王府地方换了几换,但他的卧房里,始终挂了一个女子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