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惠帝面沉如水,胸中忿然展露无遗。
肃王亦是不肯让步,谁愿意身边安插一枚皇帝的眼线呢?端着一副不达目的不罢甘休的抗婚架势,置燕惠帝的颜面于不顾。
原是意图成全,却被曲解蓄意羞辱,莫名其妙被扣上一口黑锅的燕惠帝也不再好言相劝,眸底的阴翳渐渐深沉。叔侄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气氛一时凝结到了冰点。
夹心饼干郑潇潇左顾右盼,面对此情此景,掀了掀她那张素有解语花之名的樱唇,半晌过去,也未敢出一声。
瞧瞧,这剑拔弩张的伦理梗,这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才是宫廷大剧《北燕传》的正确打开方式嘛……吃瓜群众杜襄儿不由轻笑一声,却被耳尖的肃王逮了个正着。
“大胆!陛下与本王议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小宫女,来看本王的笑话了?”正愁找不到撒气的由头,看到杜襄儿躲在人群中弯起嘴角,肃王的面子愈发挂不住,逼人的目光像是能喷出火来。
“陛下,肃王殿下,潇妃娘娘,奴才失礼了。”杜襄儿识趣地出列,垂首行了礼,道:
“奴才并不是觉得王爷好笑,只是奴与郑氏相识一场,也算对她妄称颇为了解。郑氏素来最以圣意为先,陛下的旨意,在她眼中可是天大的事。”
郑漪漪可是进冷宫第一夜就来个自挂东南枝的倒霉蛋儿,简直可以称为乖巧听话不给领导添麻烦的道德楷模。杜襄儿腹诽着,声调忽然提高:
“王爷坚持认为郑氏替嫁?奴才觉得,以她的胆量,十有八九是做不出来的。”
说罢,杜襄儿面向燕惠帝再次行了个大礼,朗声道:“奴才不愿郑氏蒙受不白之冤,求陛下圣明决断,裁决真伪。”
肃王误认为她是宫女,她就演谦卑,反正除了幽磐所的常住居民,谁又会关心冷宫里的生态链呢?
在这个北燕的领导结构体系里,燕惠帝无疑是位置最高的那一位,想要利用二把手出头,得先获得一把手的支持。
似乎是她的马屁没拍对地方,燕惠帝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冷不热:“朕是天子,不是捕快。再说,你二人各执一词,让朕如何判断?”
“陛下,您忘了您身边的潇妃娘娘了吗?”杜襄儿笑得春光灿烂:“潇妃娘娘可是郑氏的嫡姐,自家妹子长什么样子,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燕惠帝冷哼一声,郑潇潇霎时间红了眼圈,旋即扑通一声跪地,抽泣道:“臣妾……臣妾有罪……”
“哎呀,潇妃娘娘先别急着认罪嘛。”杜襄儿上前一步,吃力地搀扶住弱柳扶风的郑潇潇,推搡着强行将她架起来:“有没有罪,娘娘得先看了里面的人再说嘛。”
好家伙,郑潇潇像是块黏在地上的强力胶,貌似柔柔弱弱,实际却是吃了秤砣般铁了心,在地表拖泥带水。也幸亏幽磐所日复一日的体力劳动,给了她增强体魄的充分锻炼,要是没点三分力气,没准真拖不起来。
郑潇潇多年自诩光风霁月,何曾见过杜襄儿这般死皮赖脸的女子?俏脸微红,试图撇清这趟浑水的郑潇潇急声道:“陛下,若是臣妾出言指证,恐有损圣名天威……”
“无妨,就依她所言。”燕惠帝无视郑潇潇的挣扎,紧盯面前那位维持着谦恭有礼人设的马屁精,道:“杜襄儿,你是拿你的命,与朕赌一把么?”
“陛下,北燕律法第五卷第三十三条明文规定,公共场所,禁止赌博。”杜襄儿装傻地望天。
“好,好,很好……”燕惠帝大笑出声,收回了方才的死亡视线。
在他看来,肃王与郑潇潇异口同声指认替嫁一事,绝非空穴来分,可见证据分明,指向清晰。然而不知怎的,杜襄儿的淡定,给了他拈花一笑,扭转乾坤的错觉。
这自作聪明的女人,若是男儿,必是狡诈异常,是成为乱臣奸佞的潜力股。
“肃王叔既然一口咬定,朕主导了郑氏女替嫁一事,那么这桩婚姻,自然是不作数了。既不作数,遣回宫闱。”不待肃王回话,燕惠帝继续道:
“不过,这丫头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郑氏有嫡姐在此,是否替嫁,一看便知。潇妃,你可愿往?”
“臣妾……愿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郑潇潇恨恨地瞪了一眼杜襄儿。这刁钻古怪的丫头,害她无法坐享其成。
“吱呀———“房门被杜襄儿推开,燕惠帝、肃王、郑潇潇与一行吃瓜的宫人根据长幼尊卑,分别迈了进去。
屋内的新娘蒙着盖头,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人声嘈杂,声势浩大,小小的喜房内,似是乌泱乌泱挤满了人。
“王爷?“没听到对方的回复,新娘起身行跪拜礼,怯怯道:“妾身不知王爷大驾光临……“
“涟涟,你糊涂呐!“郑潇潇率先抢白,痛心疾首道:“长姐知道你与漪漪姐妹情深,然而违逆圣意,便是牵连整个郑家……“
“长姐?“盖头下的声音似乎十分疑惑:“入宫不满一年,您就分不清涟涟与我了吗?“
守门员杜襄儿不禁暗暗叫好,不愧是她看中的白切黑,这叫以其茶之道,还治其茶之身。
“郑涟涟……你……“
“郑氏,肃王叔执意抗婚,朕已收回成命。现在,“燕惠帝冷冷地凝视着那方火红,道:“揭下盖头,抬起脸来!“
新娘乖巧地掀起盖头,火红的喜帕下,露出一张迷惑的晶莹小脸。
众人皆惊,郑潇潇瞬间变了脸色,喃喃道:“怎,怎会是你……”
“潇妃,你可看仔细了?”燕惠帝将她的异常尽收眼底。
沉吟片刻,郑潇潇咬了下唇,沉吟再三,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深深呼出一口气,用众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嗫嚅道:“回禀陛下,她是臣妾的大妹,郑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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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白术背手立在窗边,做远眺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