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的凉了下来,南郡还是晚夏初秋时节,治寿郡的风沙却已经开始转凉。
齐家人也终于穿上了夹着羊毛的薄袄子,因为用了南郡的绣娘,这袄子穿出去,都能穿出一种别样的精致来。
经常引的村子里的人盯着看。
他们是说不出这衣服有些什么别致,就觉得好看, 说不出的好看。
也有娘子悄悄的打听齐家娘子身上穿着的衣裳,有心想要仿制,但又做不出那种韵味来。
一早上,穿着深蓝色短袄,袖口绣彩色缠枝花的盛姣姣,看着启蒙学堂的孩子们按时来上学, 她却是端坐在椅子上,总觉得有些不安。
像是风雨来前的寂静。
一整个上午,她都在梳理最近发生的事, 最近不管是牛菊负责的土坳,还是齐三娘子负责的药田与菜地,收成都很不错,并没有什么让她忽略的隐患埋下。
便是入了冬,地里不能再长东西了,届时陈阿娣那边儿也该是牵连起来,药材方面必不会愁。
那她的心为什么这样的不安?
盛姣姣心不在焉的上完了课,送走了来上学的孩子,同他们交代一声,如今天气凉了,坐在地上忒凉,上午的启蒙课堂需缩短些时辰,入冬后会全部停掉, 大家只在家好生练字。
孩子们有些失望的垂头离开了。
盛姣姣看着这些小儿郎与小姑娘的背影, 幽幽叹了口气,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里,翻开了黄历。
恍然发现,今天居然是她上辈子嫁给殷泽的日子。
她都给忘了。
难怪她觉得心中怎么这样不安,原来症结就是在这里。
毕竟这是在逆天改命,这辈子诸多走向与上辈子都不一样了,命定的结局也会走向茫然未知的地方,人心会有所不安是一定的。
此时,窗外有村子里的娘子们过来串门儿,说起了今日集上的热闹。
只听有个娘子高兴道:
“你们今日没去集上,今日集上的那个小殿下成婚呢,你们都没见新娘子的那个送嫁阵仗啊,简直就是十里红妆咧,红色的箱笼都从集上的东头排到西头了。”
“有这么热闹吗?那新娘子是什么来头的?”
娘子们有些羡慕,十里红妆啊,那得是多少嫁妆才能铺成十里红妆......啧啧啧,她们出嫁时,娘家了不起陪嫁一两个银镯子,都已经是顶富贵的了。
这小殿下的新娘子,定然家世雄厚。
“听说是什么郡主的......还是皇帝赐的婚呢。”
有娘子回答,具体什么郡主给忘了,反正新娘是个了不得的人就是了。
端敏郡主。
盛姣姣坐在屋子里,默默的回答了那些娘子。
就在盛姣姣为了避免上辈子的命运, 为避免屠村,而一直蜗居在黄土村里的这段日子里,其实已经不知不觉的,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了。
最明显的便是,上辈子的今天,殷泽其实同时娶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平妻盛姣姣,一个是他的元妻。
那个被殷泽毫不犹豫的牺牲在了漫漫夺嫡路上的,他的第一个女人。
叫端敏郡主。
今天她终于独占了殷泽,可是高兴了吧。
屋子中,盛姣姣面含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耳际忽而响起上辈子,端敏在她耳际疯狂的叫骂着,
“凭什么?你什么身份本郡主什么身份?你竟能妄想与本郡主平起平坐?”
“我才是小殿下的妻,你说的好听是平妻,其实不过是个妾而已!!!”
“他不该纳你,他既有了我,就不该有你的出现!”
“正室未曾诞下子嗣之前,妾室怎么能先生下长子?喝吧,这避子汤你往后是每日都要喝的。”
“不尊尊卑,就罚你跪在这里,双膝跪烂为止......”
一句一句,字字诛心!
盛姣姣对这位端敏郡主的印象很深,因为她人生中第一个搓磨,就是来自这位端敏郡主。
端敏对她的嫉恨,就仿佛种族天敌一般,来源于女人的斗争天赋,她是郡主,而盛姣姣只是个偏壤边境这穷郡里的一个穷村姑。
但两人却是同一天嫁给了殷泽,一个是元妻,一个居然能做殷泽的平妻。
她不搓磨盛姣姣就不正常了。
可即便那样的磋磨,当时的盛姣姣对于嫁给殷泽,也是无怨无悔的。
想起彼时心境,与端敏共侍一夫的那段时光,竟是盛姣姣上一世中,对殷泽的情感,唯一不掺杂杂质的时候。
过了那段最初的日子,她于殷泽之间便是无尽的失望,虚与委蛇,周旋,不断的彼此利用,各种互相试探,小心提防,甚至是明目张胆的往对方身边互插沿线,各自警惕,恼怒,最后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而端敏呢?
其实有时候早早死掉,也未必不是一种幸运。
至少端敏不曾失望透顶。
盛姣姣盘腿坐在炕上,想着与端敏有关的种种。
虽然因为各种复杂的政治原因,能被各方势力权衡出来,并嫁给殷泽的郡主,也不会有什么能耐背景,可即便再无用,端敏也是个郡主。
她想搓磨一个小小的村姑,简直不要太简单。
如果不是出了废太子被召回帝都,端敏被殷泽甩出去,用以替废太子夫妇吸引炮火这件事,只怕盛姣姣的苦难日子还远远没有结束。
她是那样的痛恨盛姣姣,痛恨到一定要与盛姣姣不死不休。
这辈子端敏可是如意了,盛姣姣根本就没嫁给端敏,她终于完整的拥有了殷泽......
光线昏暗的土房子中,盛姣姣拿出两只粗糙的土陶杯,倒满了两杯冷茶。
她拿起其中一只,纤细的手指转动着杯子,轻轻的碰了下另一只杯子,
“恭喜你。”
她盘腿坐在小几边,精致的眉眼带笑,
“虽然不知道你这回能不能活到他登基的时候,但还是恭喜你,”
说完,她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起身来,出门去给小菜浇水去了。
集上没有她的热闹里,依旧敲锣打鼓,欢声震天。
废太子府的下人们,站在简陋的院门前撒糖,一大堆的孩子并着大人在抢着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院子里头,丫头仆役穿梭如织。
巢来神色匆匆的扭头,终于看到了站在木廊下,身着喜服长身玉立的小殿下。
他急忙走过去,
“小殿下,快,该拜堂了。”
没有宾客,寥寥几个来道贺的人,都是集上的财主与管事们。
大家拼拼凑凑,也开了十桌宴席,这与帝都里,那些皇子皇孙们成婚的热闹非凡,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
殷泽静静的立在原地不动,新娘已经迎进门了,其实早就该拜堂成亲。
然而,殷泽却还在等。
他觉得今日不应当只有一位妻子过门......
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新娘的身份是他早就知道的,以他如今的处境,帝都的各项势力在权衡下,不会推给他一个多么厉害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