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为了这一刻而做了很多准备。</P>
该交接的工作已经被整理成了纸面文件，这些文件的内容大都是对机械蜂巢如今剩下基础设施的安排，以及对人员的后续规划。</P>
提起来轻松，但写起来很艰难，他必须整理出一个切实可行的逻辑顺序，让机械蜂巢后续的资源投入不会白费。</P>
在面临着这些复杂的文字工作时，他想到了亚当。</P>
那位令人尊敬的图灵在第一百一十个月的时候耗干了算力——</P>
机械蜂巢的最后一片图灵芯片因过载而导致人工智能逻辑模块无法运行，亚当因此彻底和陈宴失去了联系。</P>
陈宴对亚当始终是愧疚的，当初他许诺会帮亚当去往bIoS，这个诺言始终没有兑现，可亚当却没有逼他在最困难的时候兑现诺言，始终在帮助人类。</P>
现在回想起来，从第三次天启之后，到第一百一十个月的时候，亚当就一直是机械蜂巢的最强生产力。</P>
在他的帮助下，机械蜂巢的学者们设计了新的基地图纸，每个基础设施的细分建设图纸，基于基因工程的蔬菜粮食以及牲畜……</P>
他甚至帮忙设计出了一种高氮氧转化比的弱光植物，在极大程度上解决了机械蜂巢的缺氧问题。</P>
陈宴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这一切对于亚当而言有另外的意义。</P>
陈宴曾经问过亚当，他问亚当为什么要如此付出。</P>
亚当告诉陈宴，他始终想知道的，就是他们到底是什么。</P>
他想去往bIoS，就是因为想要搞清楚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到底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P>
亚当说，在第三次天启降临之后，在对机械蜂巢的观察中，他对这些问题有了新的发现——</P>
末日降临之后，他突然发现，图灵和人类的最大区别，竟然在于人类是非理性的——</P>
人类，他的造物主，能够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目标而付出相当大的努力。</P>
他对陈宴说，他感觉这简直不可思议，因为这件事本身是无意义的——</P>
【这件事本身是无意义的】，同样是由人类写进了他的底层代码。</P>
原来人类和人类是不一样的。</P>
亚当对机械蜂巢内的幸存者们产生了好奇，他对书写自己代码的那群人已经足够熟悉，可对机械蜂巢内的幸存者们却完全一无所知。</P>
而这些人，都是他的造物主。</P>
他当初兴奋的告诉陈宴，他在思考，这或许就是图灵的来源——</P>
那一切的美好、善良……以及在末日中爆发的求生的念头，或许就是以人类为蓝本设计出的图灵们的本质——</P>
或许就是神明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寄托在了祂的造物身上。</P>
——他想要验证这件事。</P>
陈宴很忙，所以很少跟他聊天，所以直到亚当从网络里消失的时候，陈宴都没办法知道亚当是否得到了答案。</P>
他曾经因此后悔过。</P>
但随着每日繁重的工作，他失去了用来后悔的时间。</P>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作为机械蜂巢内仅剩的几个超凡者，他承担了相当一部分抗击极寒的前线工作。</P>
前线和后方的工作一刻不停的消耗着他，把他的所有力气和精力消耗一空。</P>
好在这些年的劳累并非完全没有成果，人们在极寒之中继续生存了下来，他和同事们也终于找到了一些延续文明寿命的办法。</P>
这些办法，也被他梳理归纳，整理成了书面的知识。</P>
他将这些知识扫描成文件，放进邮箱的附件里，他将从剩余的幸存者中挑选能够委以重任的一些，将文件发送给他们。</P>
现在是早上。</P>
在三分钟前，他刚如往常一般来到办公室，吃掉了陈妍给他带的早餐，然后坐到电脑面前。</P>
为了节省电力，他每天给自己制定的办公时间是十五分钟。</P>
也就是说，他还剩下十二分钟时间去完成这件事。</P>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到了这一刻的时候，他依然有些精神恍惚。</P>
失控在他内心深处疯狂咆哮着，每时每刻都在对着他的精神发动攻击。</P>
他快要扛不住了，恍惚因此出现。</P>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下意识在【收件人】一栏打出了林赛·罗伯特·达尔文的名字。</P>
作为实验室的核心成员，林赛在第三次天启降临之后住在了实验室里，试验田和牧场的改良有一半以上是他的功劳，说他是对机械蜂巢贡献最大的人，完全不为过。</P>
早在第三次天启之后的第八个月的时候，陈宴就曾经尝试过，用亚人王之眼把林赛送往bIoS，去学习bIoS里的先进科技。</P>
他想要林赛把bIoS里的科技带回来，以解决机械蜂巢如今的燃眉之急。</P>
可这一次的传送竟然失败了，林赛差点被混乱的空间撕成碎片。</P>
世界和之前不一样了，【永恒死亡】即将失去控制，在现实世界再次膨胀，或许这一次它会吞没一切……</P>
没人知道结果会是什么。</P>
——陈宴看不到那样的未来。</P>
——陈宴因为这件事而陷入了极端的苦恼，他那时候忽然想到了园长曾经对他说过的话。</P>
这些苦恼，想必园长曾经也是经历过的。</P>
可陈宴的时间不够了，精力也不够了，他看不到园长所看到的未来。</P>
自从试图尝试把林赛送往bIoS而失败之后，陈宴就知道，【永恒死亡】发生了某种变化——</P>
现实世界的公司建立在【永恒死亡】躯体上的服务器一定发生了某种变化，导致服务器本身出现了问题，以至于【永恒死亡】的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渐行渐远。</P>
——这一猜测的验证，就是他再也联系不到愿望了。</P>
他不知道愿望去了哪里，每当想起这件事，他就告诉自己，愿望是宇宙之灵，她无论如何都能和宇宙一同存活到最后一刻。</P>
……</P>
陈宴在给林赛的邮件里不仅说明了自己用亚人王之眼在bIoS中看到的科技，将这些科技尽可能详细的讲给林赛听，希望他能对接下来的研究有个思路。</P>
在点击发送之后，他显然轻松了些。</P>
可就是因为这一瞬间的放松，他的精神又有些恍惚，导致他下意识的在发件人一栏敲出了一个无法接收邮件的名字：</P>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P>
陈宴恢复了精神，之后沉默不语。</P>
小科是第一百三十三个月的时候离开的。</P>
Z集团人事上的工作不好干。</P>
在第三次天启之后，Z集团因强集权而导致每个职位含金量攀升。</P>
那时陈宴采取了“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策略，为了防止冗员而建立了近乎于“严苛”的人事规则。</P>
制定规则的是陈宴，做事的是小科，得罪人的也是小科。</P>
每个职位都代表着实际的权力，而小科所管理的部门又不仅仅是人事部那么简单，由于Z集团核心构架每天都是满载，决定一个人入职离职的权力就完全归小科。</P>
这导致他不仅要防止Z集团内部自己人往集团里各个部门塞不必要的人，还需要防止联合集团因为工作上的合作而拥有Z集团的人员编制。</P>
更重要的，则是承担拒绝一切想要使用私下关系获得职位之人。</P>
因此，小科每日不仅要处理包括人员布置和派遣在内的人事工作，还要游走在各种怀有私心之人中间——这耗费了他大量不必要的心力。</P>
殚精竭虑和事事亲为，是导致他倒在工位上的原因。</P>
好在他做的不错，且选择的后辈也靠谱——</P>
直到三次天启后第一百五十八个月的现在，Z集团也没有因为工作人员的选择而出现过任何严重的问题。</P>
可是小科已经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