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慨然叹道:“恩生于害,害又生恩。想来那位鬼母经历些意外,终究是害人害己。”又道:“姑娘年纪轻轻,修行却是不浅。老朽昏庸之身,还能结识到姑娘这样的人物,也是不枉了。”
当下取出七枚金针,隔着衣服,便在和妶肩头‘云门’、胸口‘华盖’、肘中‘尺泽’等七处穴道上刺了下去。
和妶虽双眼不见,却隐约觉得这位竹华居士并不如何苍老。想来这幽篁竹林风水养人,老者久居于此,自能精神矍铄、骨气长存了。
斑竹林本是闭神养气的圣地,此后几日竹华居士日日为和妶下灸煎药,加上他自创的许多新奇疗法,养气闭神,采阴补阳,和妶身上的伤也一日好似一日。三日头,她已能下榻走动,虽眼中仍是朦胧一片,但温一温竹叶茶、拨一拨竹笋这些小活计,已经能够胜任了。
斑竹林中幽谧怡人,头上竹叶密布,脚下铺着一层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柔软惬意。白日里阳光透过竹叶被筛成一片片圆点,远处渗凉的清泉蜿蜒脚下,鸟语啾啾,风声细细,当真是独坐幽篁而人不觉。
只是她惦念着上清的是是非非,惦记着灵忏穴底的例律秩序,她有重担在身,伤势一好便应该立即远行。若真能放下一切,今后四海为家,隐居竹林,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倒也真是逍遥此生。
如何又过了两日,和妶忽听到愀然琴声穿林而来。琴韵铮然,有如天雨将至,黑燕翩飞,履险如夷,举重若轻。和妶从未听过如此优美的音乐,不由得一时神往。
琴渐不闻音渐消之际,悄然旋起呜呜低细的箫音,升腾攀旋,渐近渐响,恰似箫人横箫恣吹,缓缓走近,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隐去,忽又在绝处盘旋而起。嘈嘈切切,此起彼伏,珠玉跳跃,繁音渐拢。前调有如玉磐溅泉,继而昆山玉碎,百鸟朝凤,中音间关莺语,芙蓉泣露,尾调置身沉舟侧畔,病树前头,渐渐的星辰昨夜、物换星移,但闻风声萧萧,水中寒彻骨,急雨簌簌,时隐时现,终于万土静谧,归于至简。
箫声停顿良久,和妶这才如梦初醒。循着层层篁竹寻去,水声潺潺如鸣珮环,青树之下,翠蔓掩映,一片蒙络披拂中立着一位吹箫人。
和妶恍然:“前辈!”
对方略略诧异,半晌才道:“你怎么出来了?”
和妶脚下几步走了过去,“前辈的琴箫堪称绝品,在下虽不懂音乐之道,却也被前辈的乐声吸引至此。”
竹华居士道:“哪里什么好,琴孤箫独罢了。常年来只老朽一人独居深山,烦冗之余自娱自乐而已,不想也能得姑娘如此夸赞。”
和妶道:“前辈之曲,甚是动人。在下命里带灾,也经历过不少苦厄,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又一个个回来。听闻前辈的箫声翩然,更有旷达之意,山高水远,倒令在下豁然开朗了不少。”
竹华居士道:“琴本豁达,奈何世人庸人自扰。”又重新坐于琴前,道:“我的箫声急落肃杀,如今你大伤初愈,于听之不宜。不如老朽径自为阁下再抚一曲,聊此雅兴,如何?”
和妶自是答应,坐于水边磐石之上,侧耳聆听。但觉水遭丝丝凉气,耳目一空,令人清爽至极。琴声凹凸,层层叠叠,犹如海浪推上沙岸,又如星空静谧缓缓流淌,少了几分凌厉之气,正是那一曲《醉翁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