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还是十七八岁的纯情少年,景岩不似活了十几万年的南宭那样阴冷狠戾,此时的他禁不起苏月这一句调笑的话,脸上微微一红,眼神便观往他处。
本君向来不是心肠好的神仙,我现在看到他这般模样,恨不能直接闯进苏月这记忆里,告诉她景岩在天上可是个屡屡伤害她的混账。
复又一想,若是论起前尘往事,论起天上之时,为了阿玉的一个幻象,撇开落入蟒群中的她于不顾的神仙,却是本君;她于银河深里生下毫无生气的小鱼儿,心痛欲绝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旁、没有替她承担分毫的也是本君;最后她撞入大火星,灰飞烟灭仙迹无存,害她看错、飞出采星阁的那个,依然是本君。
于伤她这件事上,我似乎比南宭更加混账。
思及此处,心到底是抽了一抽。
指尖稍稍不稳,有丝缕的诀术紊乱,惊得怀中已然睡熟的人儿蓦地瑟缩了一下,喃喃开口说了几句梦话。
我安了安心神,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她素袍渐凉,我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又将她揽进怀里。她嘤嘤了几声,额发蹭了蹭我的胸膛,又睡过去。我便没有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安稳下来的诀术再此探入她的记忆。
依然接着上面的场景。见景岩脸红,苏月便愈发来了兴致,侧了脑袋打量他:“嘿,你若是喜欢这超凡脱俗的尼姑,我倒是可以给你说一门亲呢。”
她说的这一句并非瞎话,素书今世的娘亲、也便是当朝皇上的妃子,身边有个跟苏月一般大的宫女,名字唤作木苏玉,小时候在尼姑庵长大,十岁时候入了宫。
景岩脸上红得更甚:“不劳烦姑娘了。”
苏月半眯了眼,我晓得,这一世,她活了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这般认真地打量一个人。纵然本君已然身处醋海之中,恨不能跳进去,捧住素书的脸,叫她只能看我。
我这般想着,诀术便探进这记忆之中的景岩身上,寻到了他的想法。他是这家书店的主人,他也早就注意到了苏月。今日终于下定决心打了招呼,便也紧接着邀她饮了茶。
我越来越气,却又想看他到底想对我孩儿他娘做什么。
二人坐在茶案旁,他看到苏月执杯的动作,盯住她的眼睛,淡淡说了一句:“姑娘是宫里人。”
苏月握着茶盏的手蓦地一僵,茶水不小心洒出来两三滴,落在她裙子上。
她从来都是偷偷溜出宫来看书,从未对旁人说过身份,她不明白景岩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小小年纪的她已然懂得如何以不变应万变,于是她也微微侧头看他,却是令开了话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景岩啄了一口茶,看着漫不经心,却一语中的:“在下名叫景岩。景星凤凰的景,千岩竞秀的岩。前些日子刚刚买下这个书店,是这书店的新老板。”他也是有些聪明的,先回答了苏月故意扯开话题而问的话,又稳下了自己方才那句叫苏月惊讶的言论,“我看姑娘握茶杯的手势,像极了瑾妃娘娘,所以觉得你是。”
锦妃娘娘,便是苏月她娘亲。
彼时苏月暗暗道了句不好,默想:“他连我娘亲握杯的手势都能记在心上,想必也是见过我母妃的,若是下次他们再见,让我母妃知晓我如今出宫外出得这般勤快,以后的日子怕是不怎么好过。
不过她灵光一闪,几乎没有多想,便微微笑道:“景公子好眼力,我服侍瑾妃娘娘五年有余。”说罢从容地饮完了手中的茶。
本君没有忍住,于飒飒夜风中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当真爱极了这个聪明狡黠,若一只皮毛顺溜的狐狸、叫人抓也抓不住的素书大人。
苏月及笄之后,同旁的公主不太一样,她开始穿男装。皇帝大约也很宠她,她喜欢这么穿,便也由着她了。
纵然她偶尔也想不明白她为何喜欢这素衣玉冠配三尺折扇的打扮,可我晓得——这是自前尘我的素书大人身上,带下凡间来的习惯。
只是当初,似乎听老君提过一句,素书之所以是男子装扮,还是当年聂宿逼她的。
有些事情便是这般,纵然当初如何如何抵触,但也禁不住时间把排斥打磨成习惯,又把习惯打磨成喜欢。
苏月及笄次日,便跟了她表兄去列国游历了三年。临走时候,景岩虽然没有来送她,却托人给了她一封信,告诉她等她三年后回来,一同讨论防御护城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