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缺耳会拒收?”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缺耳会拒收?”
随即两人发了好一段的搞笑图片。
“缺耳太可怜了,不给点红包安慰安慰,一只猫多孤单多可怜!”汤正发送。
“它有铲屎官足够了!”
“但是缺耳想要豪华别墅、柔软猫窝、贵族猫砂,你会买吗?我的红包包正是资助缺耳享受贵族生活的!”
“它是底层喵星人,不配!”晓棠发完这条又发了个搞怪的图片。
两人在微信上黏腻暧昧聊个不够,汤正没多久又打来视频电话。这两位资深的单身青年聊了七八天,此时热度正好,汤正因此想法设法地朝晓棠表白,晓棠对汤正没有感觉只好婉拒。汤正明知对方在拒绝,依然厚着脸皮一次次打电话,将晓棠的礼貌、友好、幽默假想成对方以退为进的招术。按说晓棠不应该再接汤正的电话、不应该再和他长聊,奈何YQ之下着实孤单,她最亲近的人全不在身边,每次想和姐姐长聊还得揣摩很久,况且关于养猫汤正的确知晓一二。一个努力进攻,一个努力退守,好像游戏一般,两人在这场博弈中玩得格外有兴致。
闲来无事,晓棠时常细品汤正这个人。他特别地生活化,精通怎么省钱、怎么打扫、怎么运动、怎么收纳、怎么做饭、怎么养猫,平日里喜欢打球、爬山、聚会、喝些小酒,在办公室总一副乐观豁达、幽默温暖、主动负责的样子。坦白讲,女生挺喜欢跟他交朋友的,可仅限于一般朋友。汤正是有魅力的、有热情的,只是晓棠无法喜欢上他。
跟汤正聊完后,晓棠将困惑和苦恼发在了张卓凡、莫小米的三姐妹微信群里,结果她轻柔柔地抛出烦恼,却迎来两人的虎狼之答。
“按比例女生比男生少,事实是剩女比剩男多,先别拒绝,走马观花观察观察!”张卓凡正经发送。
“假装无意地盘问下出身、收入。”小米提议。
“测下他有没有渣男特质,你找找网上的问卷调查,没有的话我给你现做一份调查。”卓凡发言。
“看看这人是不是恋爱履历特别丰富?我妈说恋爱史丰富的挑对象跟挑白菜买小车没啥区别。”小米留言。
“可先同居,试试大小,此系百年大计。”张卓凡发完这句,小米和晓棠在底下一阵惊呼。
正月十五元宵节,老马忙活半天终于把元宵饭做了出来——一盘半的红烧肉、一盘炒青菜、一盘胡萝卜炒玉米、一盆水煮汤圆。汤圆是老马亲手做的,用黑芝麻糊加白糖作馅包的,拢共包了七个,煮出来一锅,个个比包子大。漾漾饿得囫囵吃,仔仔看这色相又尝味道,一张嘴两片唇不对称地咧着。
晚饭当然是吃午饭剩的,仔仔不忍打击爷爷,饭前靠零食填饱了。两顿饭下来,老马苦心烹制的元宵大餐依然剩了很多。饭后老马没力气,一沾躺椅昏昏欲睡。漾漾玩了会儿玩具没意思,过来骚扰爷爷,谁想无论她怎么折腾老头始终不哼不醒不睁眼。小孩无聊,推门进了哥哥房间,一番搭话、送零食、挠痒痒之后,哥哥还是翻白眼。小人儿一恼,两手一拨将哥哥书桌上的一沓书一摊东西全拨到了地上,然后噘着嘴插着腰不服气。
“找打是不是?你是专门过来讨打的吗?要么全部捡起来,要么你今晚别出这房子!”仔仔肚子剧烈起伏。
“就不!我去找爷爷啦!哼!气死你!”小妞一转头要走。
“我去!激我是不?”仔仔噌地一下站起来,两步到门口,将门反锁,然后回身指着漾漾训斥。
“捡起来!”
“不!”
“最后一次问你,捡不捡?”少年依然压制。
“不!”漾漾说完掀了下哥哥,意欲开门出去。
仔仔遏制不住,一手抓起妹妹的胳膊,一手努足劲朝妹妹屁股打去,一气打了十来掌,最后将妹妹扔在地上吼。
“忍你很久了!前几天我好心给你洗头发你跟爸爸妈妈说我揪你头发!昨天我打扫客厅你故意扔垃圾!今天早上吃饭又把鸡蛋壳拨地上!吃红烧肉时我说不要把菜油滴身上,你偏偏往衣服上抹油!爸爸妈妈不在,你是没人管了吗?”仔仔说完又踢了一脚,见妹妹歇斯底里大哭不止,少年将妹妹拖到门外,自己关门静心。
漾漾面朝爷爷坐地上哭了很久,少年火烧心,又将漾漾拖进自己房里反锁,然后把漾漾房门钥匙扔进垃圾桶,最后回房顺气去了。
老马睁眼瞅着这一切,似明白似糊涂,打了一个哈欠,人又呆住了。明明沉浸于失子之痛,老头却常常忘了兴邦已然去世,说悲伤又哭不出来,悔恨多余可惜,怨愤超过心酸,悔是悔自己,怨又怨谁呢?老头每天跟喝了安眠药一样,对一切的反应无不变慢变远变迟钝。漾漾不停地捶门大哭,嘴里一口一个爸爸妈妈,老马许是听惯了,累得站不起来,只好坐观旁听。
过了几分钟,老马清醒了些,一看表已晚上九点,听漾漾哨子一般地撕裂嚎啕,老马由不得地去垃圾桶里捡房门钥匙。一开门,老马意欲抱起小人,谁想小孩对他又打又踢,老马头晕嗜睡,躬着身怕晕倒索性坐了下来,任由孩子打闹。小孩哭得太伤心,不经意感染了老头,老泪扑簌簌地往垫子上掉,蓦地绷不住,老马呜咽起来。仔仔在房里听到一老一少一清一浊两种哭声,禁不住手撑着脸蛋,眼泪也静静地落了几颗。这些天过得太压抑,家里急需一场大雨降降腻去去温。
二月十号,这天周一。钟能正在街上打扫,忽对面走来一熟面孔。
“钟大叔,你在这儿呀!”那人冲钟能笑着招手。
“哦哦是你呀!”原来是管清洁工的那个小伙。
“辛苦了钟大叔!我看后台记录你最近天天上班呀,连大年初一、除夕、元宵也没休息!辛苦了辛苦了!”年轻人拿着笔翻看几张纸。
勾勾画画了一阵,小伙儿合上笔开口:“钟大叔,你那边还有认识的人吗?梅山公园、物流城还有……莲塘小区那边,一气走了两个清洁工,我这儿从哪儿找人呀!那俩女的又不是一个地方的,走的时候一块走!”那人一脸不满。
“这时候……不好找吧。”钟能扶着扫帚皱着眉。
“我也知这时候不好找,总得有人打扫吧!我刚从那边过来,街上好脏呀!垃圾桶好些早满了,桶边堆了一堆垃圾,一刮风满街飞!我们公司一领导正好住在梅山公园附近,幸亏他平时开车上班,这要叫他看见了,非得开我不可!”
“行吧,我帮你问问。你也知我住在海吉星市场里,那儿早封了,现在哪有闲人?不好找呐!”钟能咧嘴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问问嘛,你要有的话告诉我,工资好谈!”
“哦!诶……多少啊?叔问问,好跟人回话。”钟能打听。
“跟你一样,呃……可以稍微多点儿,YQ期间招人……多加三百吧!没办法,搁平时还少三百呢,钟大叔你理解理解!现在大多没上班,上班的你不给补助点儿!湖南一线的生医、士护府政全补助呐,特殊时期!特殊时期!”年轻人拍了拍钟能的脊背。
“我理解。”钟能若有所思,而后笑问:“那我除夕初一一天不落地上班,也没补助吗?过年的津贴也没有吗?”
“嗯?呃……是这样的,您不刚来嘛,才半年对吧!往年有的,往年有的!今年这不赶上了嘛。再说我们领导还没上班呀,说实话钟大叔,我自己今年也没有奖金啥的。”年轻人说完连连摇头。
“哦!小伙子我问问你,如果我愿意干呢——梅山公园那边,你给我加多少钱?”钟能凝重地问。
“这个啊……跟第二份一样,两千呀!大叔啊,您一个人怎么可能干三个人的活儿?”小伙子摇头吁气。
“哎……按平时那法子肯定干不完,这不特殊时期嘛!街上你瞅瞅也没啥人,哪儿脏哪儿儿处理,还是可以的!要真找不来人,我寻思我兼职干干,起码保证打眼一望街上干干净净的。”钟能胸有成竹。
“呃……钟大叔你这么说……”年轻人犹豫了。
“你这两千太少了,我还不想干呢!这不找不来人嘛,话赶话说到这儿!”钟能嘿嘿笑,然后用擦汗巾低头擦工服上的污垢。
“两千五怎么样?钟大叔,这可是我的最大权限了。悄悄告诉你,叔,您这工资比我的还多!”
“嘿嘿嘿!”钟能止不住地笑。
“那这么定了,给您加两千五好吧!我等会儿把区间发给你,大叔您帮帮我这个忙好吧?”
“可以可以!”钟能淡定地点头。
送年轻人上车后,钟能得意至极。那一句“您这工资比我还多”直把钟能乐了三天三夜。“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钟能把原先梅梅背课文时学来的句子当成秦腔戏哼哼、口头禅念叨。这晚上洗澡时老头真见身体强健了不少,洗完澡刮胡子照镜时,隐约见镜子里的老熟人变年轻了,浑身干劲,饭量变大,膀子上也像有了肌肉。
在高工资的感召下,虚岁六十八的钟能近段儿日日神清气爽、力大无穷、心怀壮志。下个月八千五的工资怎么支配,钟能每日每夜不停地算计。谁能想得到他一老农民也有月入八九千的时候,时来运转,老头半夜醒后亦忍不住地在被窝里偷笑一阵儿。
二月十号,何一鸣年后第一次在家上课。一大早关了房门在房子里咕咕哝哝,漾漾甚是好奇,屡次搅扰,仔仔皆不理会。老马早饭后又开始七窍俱寂悲天悯人唉声叹气,兄妹俩各自的小九九老马哪儿看得出。
下午是数学课,新来的数学老师大致介绍了本学期的课程内容之后,请同学们在网上纷纷露个脸——每人做一分钟的自我介绍。同学们按学号轮流发言,快等到何一鸣时少年兴奋又紧张。谁想恰好此时捣蛋鬼频频在门外砸门,一会用玩具、一会用小喇叭、一会用哨子,仔仔被骚扰得不堪忍受,好几次萌生出把她从楼上扔下去的恶念。轮到何一鸣自我介绍时,少年烦乱地随便说了几句,待到下一位同学发言时仔仔直接开门而出,指着漾漾抓起衣领使出浑身力气大吼。
“再骚扰信不信我把你从楼上扔下去!信不信我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这一吼惊坏老小,漾漾早傻了,老马噌地起来指着仔仔喊叫:“放下!把娃儿放下!松手松手!”
仔仔见爷爷一月以来忽地发怒,有点懵。
“早说了我今天上课,早说了让你看着她,她一直打扰我上课你没听见吗?不管她一下吗?”仔仔理直气壮。
“哎……你去上课!进去上课!赶紧上课!”老马自知理亏,软和语气后推搡着让仔仔进房去。
仔仔见爷爷服软,不再计较,赶紧回到课堂上。
老马将漾漾拉到阳台摇椅边,指着摇椅四周的玩具软绵绵地说:“我娃儿你在这儿玩,不要打扰你哥哥,听见没?”
漾漾也知错了,低眉顺眼地坐在了爷爷脚边的垫子上闷头玩玩具。
老马方才一吼,忽感气顺了很多、浑身松了很多、两眼也明亮了,好似大梦初醒。回忆近日,日里夜里不停地胡思乱想——质问生揣测死、说死后悔生前、批判社会责骂世俗、追寻意义分析他人、拆解痛苦沉迷悲剧、夜夜失眠晚晚噩梦、沉溺虚幻搁置现实……连日来想什么自杀他杀、腐烂埋葬、基因长生、撞死老死、长命短命……有个狗屁意义。与其揪着过去不放,不如把眼下过好;与其无止境地沉浸在爱子离世的损失里,不如把眼前这两个娃娃照看好。
老马有种顿觉顿悟的豁然之气,心想必须给自己安排些大事情,才能理智地走过这段煎熬时日。思来想去,除了用心照顾两孩子,眼下家里的当务之急便是孩儿他爸爸找工作的问题。琢磨良久,老马计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