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没理他。
这种场合,如此庄重肃穆,怎么能信马由缰,满嘴跑火车呢?
老成点好。
西装见没有人搭他的这句问话,讪笑着,也不再说了。
本来也是,都是一个村子的,无事还是不要对着别人家的女眷指指点点,免生是非。
特别是还未嫁人的姑娘家,更是忌讳这些。
她们,不像那些已经开过怀的妇女老娘们,荤的素的玩笑都可以开一开。
唐若吃饱了,她俯身把碗放回洗碗盆里,这个时候,过来吃早餐的人更多了,她赶紧走到一边,给这些来帮忙的本村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们让位置。
这些人。
都是来帮忙的,都是做义务工的。
不光是唐若她们这个村子这样,放眼四处,各地的村村落落,但逢村子里有红白喜事,皆是如此。
这就是传统。
在农村,就是这样的,你家里有事情了,喊到我我就马上去;他家里有事情了,喊到你你也不推辞,你帮我我帮你,一茬茬一代代帮扶着,光景,就这样一天天的朝着日久天长过下去了。
唐若站在旁边看着。
她感觉这些来帮忙的人,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悲伤的表情,他们一边用筷子捞着锅里的肉、菜,一边说说笑笑着,仿佛躺在棺材里的那位老人本身,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似的。
或许吧!
或许对于这些活人而言,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无论是贱命如草的叫花子,还是手握国权的高官大员,一旦死了,万事皆空。
一旦死了,才知道,这颗蔚蓝色的星球,离开任何一个人,它仍然还亘古不变的围着赐予它光、赐予它水、赐予它空气与万物的太阳旋转,再旋转。
这个世界,离开了谁,都会照样转的。
可笑的是,常有些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觉得自己比天大,比地大,觉得自己当是别人命运的主宰,可一旦有一天,当他自己的大限来临之时,才恐惧的发现,常以为权倾如盖大过天的自己,在主宰自己生命的死神面前,简直就是沧海一粟,渺小的不值一提。
所以,历史学教授江夏女士就曾经总结过:愈是权力大的人,愈是害怕死亡,愈是得到多的人,愈是害怕失去。
她曾专门撰写过一篇论文,讨论了当年徐福奉始皇之命,率领一众童男童女东渡沧海,求取长生不老之药的事情。
江夏教授慧眼如炬的指出,这个世界上的长生不老药,根本不是神话故事里神仙赐予的丹丸,这个长生不老药,其实就握在这些命不过百载,生死亦是朝夕的普通生灵手中。
那药的名字叫做:传承。
生命在于延续,更在于传承。
江夏教授精通遗传学。
唐若不懂什么传承。
她这个年纪,不会去考虑那些问题的,她正如早晨七八点的太阳一样,浑身朝气蓬勃,举动生风,活泼灵动。
她的年龄,正值韶华。
她思考的东西,大多浅而阳光。
如欢喜、如爱、如感动。
唐若看着那些吃粉的人,目光由远及近扫了他们一遍,当然,也包括那个已经开始吃第二碗了的老桶。
他们。
每个人都端着自己的碗,吃着,喝着,顺从着本能。
本能,早已在智慧如斯的老祖先那里,总结出了一句至理名言:民以食为天!
吃完了早餐,就要各就各位,该干嘛干嘛去了,扛镐掂锹的,就去坟地;手提木杠的,就候于灵堂,有事的,各司其职,无事的,两厢肃立,只待执事的“总提调队长”五舅公公一声长长的吆喝:“起灵!”然后,长长的送葬队伍就在手捧老人遗照的,唐若的大伯唐胜余的领头下,跟在她奶奶的棺材后面,嚎啕大哭着一路蜿蜒而行,往依山傍水的坟地而去。
唐若回到了灵堂,灵堂里,忙成了一团。
五舅公公提调着老唐家的这些子子孙孙们,特别是唐若的爸爸,跟她伯伯叔叔们,交待着注意事项,他黑着脸,大声对满脸虔诚如同信徒般仰视着自己的,唐若的叔叔唐利余道:“老三,你别急,行不?等会送殡的时候,该跪的地方,我自然会喊的,到时候……”
五舅公公提起他那个电喇叭,几乎是对着唐利余的耳朵道:“我喊跪的时候,你才跪,知道吗?喂,喂喂……跪!”
唐利余双膝不由得一软,真的差点跪了下去。
但是他身子才矮了一矮,才蓦然惊觉,自己还在灵堂,老妈还未起驾。
唐利余瞟了五舅公公一眼,心想:你这个老头,有点调皮呀!
唐若的三堂婶顾红娟看到了她,忙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递了一根仍缀着数枚柳叶,插土即活的哭丧棒给她:“妹妹,你拿这一根,等下跟在你姐旁边。”
唐若急道:“婶婶,我不懂呀!我不会,这个怎么用的?”
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十二三岁,也是身披重孝的小姑娘,淘气地舞弄着手中的哭丧棒,追问道:“就是,婶婶,我和若若姐姐都不会用啊!”
顾红娟也没空给她们详细解释,她一边转身去回答另一个妇女的问话,一边给唐若和那个小女孩儿撂下了一句话:“前面的你们妈妈和你们婶婶她们怎么样,你们就怎么样。”
那行吧。
反正女眷又不用走前面,到时候,比着葫芦画瓢就得了。
反正,唐若就是这样想的。
唐若一把扯过那个跟男孩子一样淘气的小女孩,帮她把几乎已经歪到了前面来的,腰间系着的那根小尾巴一样的麻绳扯到了后面,又替她拽了拽衣襟,顺便摘去了头发上不知从哪里蹭回来的两根稻草瓤子:“璐璐,唐璐,你看看你的身上,脏死了!”
唐璐乖乖的不动。
这时候,负责抬棺材的棺材队“提调队长”走了过来,搂着一抱青翠的松枝柏叶。
“五叔!”
五舅公公点点头:“嗯,给我吧!”
五舅公公接过那抱松柏树枝,把它们覆在了棺材上,然后,掂起墙角处用竹篾和纸片扎成的黑嘴黑脚白羽毛的一对仙鹤,搭在了松柏枝上。
他用手摇了摇。
他感觉那一对仙鹤不甚稳实,似有随时都会展翅高飞的架式,就对唐利余道:“老三,去找点白线来。”
唐利余不明就里:“干嘛呀五叔?要白线做什么?”
五舅公公真想给他的脑门上狠狠地凿上一个爆栗子:“快去找白线来。”
唐利余能找到吗?
他空手而回。
最后还是唐若的三堂婶顾红娟送来的白线,五舅公公用人不察,这一次提调失败,唐利余严重辜负了五舅公公的信任。
“五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