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年在他的双腿前蹲下身,柔荑抚上他的膝盖轻轻揉了揉,“我听医生说,你复健的情况很好,站起来指日可待。”
“都是那医生诳你,他可不曾如此对我说。前几日复健,他还让我好自为之,不要去挑战自己的身体极限。”
余还淡淡道,眸子落在姜年发
顶的几根白发上。
她如此精心的保养着,依旧会老,人啊,总是会老的,谁都逃不过。
可偏偏姜年总想要逆天而行。人这一生能有几次逆天而行的机会啊,若是赶上了总得珍惜着。
姜年似乎格外不喜欢余还说的这些丧气话,她抬起头去瞪他,眼珠子里带着几丝晕黄。
“呸呸呸!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肯定会好起来的……我还指望着你!”
“指望我什么?”余还不禁失笑的问道。
那女人依旧伏在他的膝头,一双灵巧的肉柔若无骨,顺着他的膝盖一点点攀爬上去。
“我还指望着你和我做回真正的夫妻呢!”
姜年的脸色绯红,在这昏黄的空间里几乎能冒出火来,“我们后面的时间还长着,你不用急。我也会好好等着你,不让自己老,等到你好了,我还是年轻貌美,到时候我们就真真正正的在一起,像寻常夫妻一样……相信我,会让你永生永世难忘!”
姜年的笑在余还的眼睛中格外刺眼。
此时他大概是冷漠的,这辈子他都不会在姜年的面前有好起来的机会,余还心知肚明。
可偏偏这女人的心总像是海底的针,不仅捞不起来,甚至还很贪婪。
那女人摸了他的鼻尖,小心翼翼的道,“你和你父亲那么像,可偏偏只有一处不同。他这鼻尖上有一颗痣,在这最正中的位置,不仔细看压根察觉不到。”
余还勾起了唇瓣,也抓紧了她抚上自己脸颊的手,只放在自己的手心里,默默握着。
“从面相的角度来看,鼻尖痣主桃花,我父亲这辈子没少交烂桃花,他生得好看,太多女人虎视眈眈的巴着他,可偏偏他又是个性子软弱的,处理事情优柔寡断,让我母亲受了不少委屈。我并不会像他那样……性子软弱是个极大的错漏,害人害己。”
姜年不再言语了。
她知道余还并不喜欢提到自己的父亲。
她不舍得招惹他不痛快,索性勾了勾唇瓣,缓缓站起身来。
“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去吧,兄弟们都在等你呢!十年了……你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年,想来也是稳固了,道上的人听到鬼爷的名号闻风丧胆,没有敢随随便便对不起你。所以……我今晚不想再做你的探子了,咱们早早结束,回房间休息好不好?这是你白天答应过我的!”
“好。”
余还点了点头,拍了拍那个女人的手。
姜年推着向外走,可那女人穿着高跟鞋和旗袍,显然不适合帮他推轮椅,步子走得歪歪扭扭,胳膊也总是使不上力气。
余还虽然看在眼里,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外面那些人都在看着他们,他不能驳了姜年的面子。
他们就沿着长廊一路走,一直走进了宴会场。
宴会场,修罗场,每个人的面孔都在那灯光下绽放出不一样的色泽来,或明或暗,或是凛冽,或是萧索。
只是那个女人说的一句话,总是让余还心里惴惴不安,她说,“到时候我们就真真正正的在一起,像寻常夫妻一样……相信我,会让你永生永世难忘!”
和他结为夫妻是这个女人最大的心愿,她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不惜让多少人跑到他的面前来当说客。
余还常常揣着明白装糊涂,三言两语打发了。
可是今日,这是这个女人第一次,正正式式,不慌不乱的在他的面前提出这个要求,并且没有假以任何人的嘴。
她突然的豪放让余还心尖瑟瑟的,不安焦虑异常。
也是到了后来的后来,余还终于知道她口中那永生永世难忘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到了那个时候,光景不复,人影亦是不复了。
余还被姜年推到了正位上,轮椅一定,下手的人便都齐刷刷的站了起来。他们高举起酒杯,整齐划一的为他祝寿。
“祝先生万寿无疆!”
“祝先生万寿无疆!”
“祝先生万寿无疆!”
在场的人,都是余还手下位高权重的人物,自然不会和外面的人一样叫他鬼爷,总是更为亲近的叫他一声“先生”。
所有和他略微熟识的人都会这样唤他,听起来是更加和气、文明的称呼。
这样的口号喊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声音要大,好像只要这样,老天爷便能听到他们的请愿,当真让余还万寿无疆了。
那男人慢条斯理的接过姜年手中的杯子,举了起来。他没有言语,不过只是抬了抬手腕,算是回礼,而后便将杯子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将空杯扬给了众人。
底下站着的人们立刻跟随他,一并饮进杯中的酒。
“祝先生平安喜乐!”
“祝先生平安喜乐!”
“祝先生
平安喜乐!”
又是一声高过一声的问祝酒词,而在那之后,他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个个皆是恭敬的负手而立,等待余还下一步的说辞。
姜年始终站在余还的身后,她不和底下的人一起祝酒,却也会在那整齐划一的声音中红了眼眶。
每当这个时候,她常会想起很多过往,但她想的更多的便是眼前这个男人。
余还到底是如何排除万难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们鲜少有人知道,可她便是那知情者之一。
不掺杂任何男女感情,她总是心疼他。
长远的儿子,她本以为会平安喜乐的长大,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他们所有人都脱离轨道,并且在那轨道之外越跑越远。
姜年用帕子擦着自己眼角的泪,她不敢出声,和底下的人一样,安安静静的等着余还后面的话。
那人每年的习惯都是不同的。
有奖有罚。
有的时候或许什么都不说,只让大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进行而归。
也有的时候,他瞅着苗头不对,在这饭桌上杀一儆百。
姜年看到过余还发起火来,一枪崩了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在这铺着好看桌布的餐桌上。
他不给任何人辩解的机会,只要做错了事,绝对会按照他的规矩去罚。
不过那样也好,这桌子上死过人,便没人敢对他放肆。
余还的下手雅雀无声。
除了他一个人坐着,所有人都是负手而立。
那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可余还也知道,这一双双眼睛后,还有成群结队的兄弟,他不能对不起他们。
“今日在这宴席上,有一事要和大家说明。”
余还的声音不大,轻轻淡淡的,那眼皮都没有抬,神色更是毫无波澜,就像在说这兄弟们之间的悄悄话,安宁至极。
“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姜澜,是夫人的养子,也是我的双胞胎兄弟。”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紧涩,“他原本是自己人,可他偏偏动了邪念,起了歪心思。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他带着手底下的人出逃了,按照规矩,背叛香坊的叛徒是要被抓回来鞭刑的,可我并没有派人去抓他。”
鸦雀无声,周遭的所有人一个大气都不敢出。
姜澜和鬼爷的关系,是在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毕竟这两个人长得那么像,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傻子都不会信的。
可这传说不过也只是传说,不会有人当着鬼爷的面去问,也不会有人敢去干涉姜澜的事儿。
毕竟那个男人掌控的可是香坊最见不得光的那部分生意,他又是鬼爷的亲兄弟,总是有什么猫腻,也不会有人敢去戳破他。
今日这情况大抵是不同了。
鬼爷亲自将这事情放在桌面上说,亲自承认了他们的关系,想必是要给大家一个说法。
“香坊能有今日不容易,码头上的活计很干净,香料厂里的活计也都清白。我想兄弟们愿意追随我也是想要这份清白的。姜澜手底下拿着毒那部分生意,那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害人又害己,我想,就算我把他抓回来,把那部分生意收回来,也不会有人想要去接吧?”
余还的视线扫向他下手两侧的人群,那些人便齐刷刷的应他,垂头负手,极致恭敬。
“是!”
“是!”
这男人的威严和排场,这几年愈发的厉害了。
姜年站在他的身后,感受到的便是曾经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和体面,甚至比她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更甚。
女人啊,总是虚荣心的傀儡,她愿意放弃那个位置,不也是冲着这个男人的能力么?
他总是能将一群土匪头子摆弄得乖巧。
可偏偏余还后面的话,却着实让他胆战心惊了。
“既然姜澜的生意大家都不想接,索性就让他飘在外面吧,正好可以把那部分脏东西和我们香坊划清界线!只是,我这个立了规矩的人现在坏了规矩,总是对不起兄弟们的尊重,我必须自罚!”
余还的手中,捏着那骷髅珠串,上面每一个骷髅头都是阴测测的。
那男人将那手钏放在桌子上,便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
姜年被吓到了,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带了刀,她和他从房间中出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查仔细。
可她还没有缓过神来的瞬间,那男人便拔出了匕首,一刀刺向了自己的大腿。
那裤子被刺破的声音,犀利清冷……
皮肉,鲜血,都在她的眼底荡漾出火花。
“不要!”姜年连忙伸手去拦,可她却还是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