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众人都是唉声叹气,心里落寞。
老曾和曾克胜告辞而去,只是刚出去一会儿,老曾又回来了,而曾克胜送那位死在邹天明枪下的老妇人以及她孙子归家,去了洋田村。
老曾站在桌前,扭扭捏捏,欲言欲止,惹得众人拿眼看着他,邦兴公也是有些奇怪。
“你这是怎么了,有话说话,这里没有外人。”
邦兴公问话,老曾想张嘴,不过还是迟疑了一下,斜眼瞟了一眼旁边的朱贤德,想了想,才开口说话。道:“老爷,前院又来人了。”
“又来人了?”众人皆是一愣。
“是的,就是那些战死的家属到了前院,说是……”说到这里,老曾又看着朱贤德,惹得众人更是好奇。
“说是什么?”
“说是……,说是抚恤金很少,数目……数目可能不对。”老曾说话结结巴巴,只感觉额头冒汗。
“数目不对……?”
朱家老爷子重复了老曾的话,这才转眼看了看对面的族侄。
难怪老曾会这样打量朱贤德,战亡名单就是朱贤德送回来的。而乡亲们跑来主院,并不是有人认为是朱贤德负责他们家属的抚恤金事项,而是邦兴公好多年来一直都是仙霞贯的乡长,战死的人员中,绝大多数都是在邦兴公的安排下参了军,所以前来光裕堂向邦兴公问个明白,讨要说法。
不过朱贤德毕竟是省(和)政(谐)府的官员,在普通小百姓里面,那都是当官的,官官一体,而且这事本身就和朱贤德有关,是他送回来的战亡报告。
“有多少?他们有说过具体的数目吗?”邦兴公没有多想,直接就开口问着管家。
管家老曾竖起了两个指头,没有说话。
“二百块?”
朱学休看到老曾这样,忙不迭的问着。
高田村村长周祀民也是好奇的勾着头看着老曾,面色上也是惊诧不定。高田村也有人死在淞沪会战中,而且也有好几个人,他不能不关心这些事情。
二百块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作为战亡的抚恤、安家费用,总体来说,还是差不多,不算太出格,毕竟是战乱年代。
“没有。”老曾摇头。
朱学休本来因为抓壮丁的事情心里不痛快,见到这样,眉角一扬,火气直接涌上来。
“那是二十块?”
“是的,不是银洋,是票子,纸票子。”
“艹,那不如一头猪!”
朱学休嚯的一声就站了起来,脸上就变了色,面色铁青,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眼钉钉的看着旁边的朱贤德。
在仙霞贯及周边,银洋就是袁大头,赣南各地乡音不同,有人叫他银洋、大洋,有人叫花边、大脑壳,但是不管叫什么,它都是硬通货,指的是印有袁大头或蒋光头头像、四边有花的银元。
自古以来,中国的银子就是流通货币,但1933年始,美国大肆收购银子,国际上的银价大幅上涨,导致国内的银子严重流失,除了官面上流出的银子,走私银子也成了暴利行业。
为了控制银子流出,挽救国家财产的流失,国民(和)政(谐)府制订了新的金融体制,与当时的日不落帝国合作,以银本位发行纸钞,汇率与英镑挂钩。
纸纱发行以后,国民政府要求民间上缴银元、银锭,进行兑换,民间禁止银元流通,交易和生意往来一律用法定的纸钞货币结算,这就是法币。
然而,美州大国不满意国民政府绕过他,于是使用手段,使国际银价大跌,国民政府无奈,只能开始与对方接触,把法币与英镑、美元同时挂钩。而为了应付财政赤字,国民政府开始无节制的印刷钞票,法币大幅贬值,因此,民间再次流行使用银元交易,法币开始不值钱,不受人待见。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正是法币开始大幅贬值的第二年,前一年(1937年)100圆法币能买两头耕牛,但到了1938年,只能是一头,再一年,只能买一头猪。
别动队抓人,赎价是100块,要的是银圆;但是为国捐躯、战死的抚恤金,用的是纸钞,20块纸钞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的赣南,连头猪都买不到,但是用银元,只用一块多大洋能买下,悬殊巨大。
20块纸钞,当真是人命不如猪。
“政府就是这样的么,抓人就要100块大洋,战死就人命不如一头猪,你们政府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朱学休双眼喷火,目光会杀人,直钉钉的看着朱贤德,手一抖,还把朱贤德面前的饭碗、筷子和杯子扫到了一边。
“别吃了,看着我,说清楚。是不是这样?”
朱学休不顾上下尊卑,质问朱贤德,引得一桌人看着,朱贤德低着头,默默的坐着,并不说话。
邦兴公见到这样,赶紧开口斥责孙子。“你这是怎么了,发癫了?冲着你贤德叔发脾气,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没有?”
“瞪着我做什么,……还不坐下!”
阿公接连开口,朱学休只能含恨坐回凳子上。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消去怒意,侧着身子,两眼通红,目光直射旁边的朱贤德,一言不发,但满腔怒气却是显露无疑。
朱学休发火,并将火撒在他身上,出乎朱贤德的意料之外,虽然一时诧异、惊讶、甚至愤怒,但是很快,朱贤德又得重新取得平静。
朱贤德没有出言去责怪朱学休,等对方坐回凳子之后,他摸摸索索站了起,将打翻的碗筷、杯子扶正,然后又从旁边的空座上又拿过来一个新杯子。
拿起酒壶,斟满,仰头,一饮而尽。
朱贤德的这番举动,让桌上众人大是惊讶,他喝的不是家间自酿的甜糯米软酒,而是仙霞贯有名的烈酒谷烧,四五十度。
他想干什么,喝酒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