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朱贤德嘴里呻吟,谷烧酒很辣,辣得的情不自禁的张大嘴巴,吐气,原本惨白的面色迅速染红。
就在大家的惊讶的目光中,朱贤德放下酒杯,重新落座。
“是的,人命对不少人来说,它的价值或许不如一头猪。这是事实!但更多的政府官员更觉得它是无价之宝。这也包括我在内!”
朱贤德沉稳有声,扫视过周边的众人,包括朱学休,嘴里继续说道:“国民政府于风雨中建立,至今也不过二十多年,而这二十多年里,军阀混战、山头林立,先有袁世凯复辟,后有中日战争,西方诸强骑在我们头上,日本更是直接侵略。所以我们需要人,需要无数的人去与敌人抗争、去战斗,去拿回国家主权。”
“政府从来没有不把人命当一回事,更不会把它看的比一头猪更贱。但是,……但是国家困难重重,又有人利欲熏心,把黑手伸向了战士们的军饷、抚恤金,贪官污吏大行于道。”
“正是因为如此,熊长官才特意从省政府调拨了一笔款子,用于烈士家属抚恤。……要知道,现在省政府也很困难。抗日战争爆发以来,各项经费吃紧,而熊长官更是想将江西变成抗日战场大后方,在这里安置前线的难民,办理工厂进行自救,处处都需要花钱。”
“那省政府拨下来的钱到哪里去了,难道也被人贪污了?他们这么大胆,两方面拨下来的钱到了老百姓手里,就只有二十块钱,纸票子?”
朱学休心里满满的不可思议,不敢想象有人心黑、贪墨到这种程度,居然连死人的安家费也伸手,这在赣南是大忌。
朱贤德能感觉到朱学休的不解,还有那神色中的轻蔑。他知道对方不是在针对他,而是针对他所代表的群体——国民政府官员,但是他没有心思去反驳,只是目光阴冷,嘴里淡淡。
“你说呢?”
朱贤德没有直接回答朱学休,但这句话等同承认了事实。
朱贤德坐在那里,面色沉重,眼睛里充满了失落,不言不语,即不表露政府拨下来的抚恤金额有多少,也不透出是谁,或者哪些人贪墨了这些钱财。
大少爷将朱贤德的神色收在眼里,再也不好问些什么,只能扭头看家自家阿公和众人。
邦兴公同样面沉如水,呆坐在主座,一言不发,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但是一旁的高田村长周祀民叔侄却是满脸震惊,目光闪烁,脸上青白不定,不比朱学休好多少。
“唉……”
看到光裕堂大少爷打量自己,周祀民却是长叹一声,道:“难怪邦兴公这些年一直在收钱,我以前还在想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原来都是这帮贪官污吏逼的,这才保住了仙霞贯这几年的平平安安。”
“……不仅别动队蓝衣社吃人不吐骨,连政府也是这样。贪墨成这样,我们底下的老百姓还有活路么?连死人的钱都不放过!”
周祀民言语里充满了失望,很是伤心。
要是平常时候听到有人在吹捧自己,邦兴公或许会谦让几句,说不定就会吐出那句这都是生活逼的“名言”,但今天他没有了这样的兴致。
老爷子在听到周祀民在说他,发出感叹之后,只是目光清淡的看了一眼对方,淡淡说道:“捱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邦兴公对着周祀民说过,这才又转身,对着管家老曾吩咐。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老曾,你准备些大洋,给乡亲们发下去。……每家每户就发10个吧,家里死一个,就给10个,政府给的少,我们补一点给他们,也是天经地义。……”
“阿公,这是好大一笔钱,而且……”
邦兴公对着管家老曾吩咐,话未说完,但是朱学休不同意,当即就炸了,出言反对。
是啊,这是好大一笔钱。
仙霞贯全乡战亡200多人,一人10个银洋,看似不算太多,但是加在一起可就多了。
2000多个银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这可比去别动队捞人更贵!
去别动队捞人,捞出来的都是大活人、成年男子,出来以后一家人都会对邦兴公和光裕堂感恩戴德,为他们创造利益和价值,但是死人就没有这种效果。
这样花钱,花得并不值,朱学休有同情心,但不认同就愿意为此买单,这不划算。
当然,大少爷在明面上,并没有把话全部说完,隐藏了后半句,毕竟有周祀民叔侄在场,他不可能说的太透,但是朱学休相信阿公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就此改变主意。
然而,邦兴公让朱学休失望了。
在听到孙子的话后,老爷子只是暂时停顿,瞧了他一眼,就继续对着老曾说道:“去吧,把这事安排好,尽快发下去,不要拖到后面,都等着钱开支呢!”
“阿公……”
朱学休面色大惊。
“不要再说什么……。”
邦兴公回望了孙子一眼。
老爷子对着朱学休说道:“一头猪养一年,就有200斤左右,价值超过一个大洋。一个人需要辛辛苦苦养活十几二十年,这还要刨去怀胎十月、生病、意外,才能活到成年,能养活的差不多少一半,这价格可比一头猪便宜多了!”
“嘿嘿嘿……,我算是赚便宜了!”
老爷子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嘿嘿发笑,不过他的笑声沧呛,面容惨淡,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邦兴公的两眼微红,一一扫过桌上的众人和不远处站着的管家,许久才长叹一气。
“遇上这种世道,国(和)家和政(谐)府无能为力,我们又能怎样?”
“仙霞贯的乡亲们信得过我,才让会把子孙交给我,让他们去参军、上沙场。……如今他们死了,难道我连一点心意都不能表示吗?”
“去吧,把钱发给他们。既然政府不能让他们得到安慰,我带领了他们这么多年,力所能及之处,贡献一点绵薄之力,让大家好过些。……我们紧紧,也就过去了!”
老爷子前面的一段话是对老曾说的,后面一句才是对着孙子朱学休说的。
朱学休见到阿公这样说,心里纵然还有些不满,但也只能作罢,老曾这才去安排相关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