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沈夜端出一碗家常面,用了虾干、鸡蛋、精肉、莴苣、黑木耳、胡萝卜、葱、姜做卤子。
沈夜的厨艺,和他的人一样精致。
瑶瑶巴巴看着,沈夜只拿来一双筷子,忍不住问:“你不吃么?”
他淡淡的回:“我吃过了,你慢慢吃。”
特意为她下厨?幸福在瞬间压倒心痛,吃着他为她煮的面,想着就要嫁给他。
不期盼那场盛大奢华的婚礼,只渴望婚礼之后,和他一起过这样平凡的柴米生活,想着想着,笑颜如花。
沈夜离开饭厅,去洗澡。
吃到一半,瑶瑶突然说话:“沈夜,我要学厨艺,再过几年,一定做的比你还好,到那时,天天做给你吃。”怕他听不见,很大声。
不出意外,没等到他的回应。
贝齿轻咬竹筷,想笑,果真笑了,满目自嘲:关瑶,你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订婚至今,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在一起,沈夜也是沉默的,为了打破僵局,没话找话,回头想想,不过都是她在自言自语。
沈夜的世界,一直将她排除在外,不嫌她聒噪,已经很给面子。
没胃口了,收拾碗筷,视线不经意扫到摆在明眼处的孕检报告,弓起食指狠敲额角,刚才那么好的氛围,她只顾被他迷得昏头昏脑,竟忘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有了沈夜的孩子,对关瑶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为这个消息高兴的,其实,只有她自己。
收拾整齐,走出饭厅,一抬头,脑瓜子又糊成一团。
整个过程,唯一有点印象的是他似妖近魔的俊脸和眼底的嫌恶,余下,全是痛。
事实上,他只将她剥得干干净净,自己的衣服,都还穿在身上,关瑶当然不可能见识他的好身材。
沈夜对她视而不见,边走边擦头发,毛巾一拂,露出耳垂上闪亮的一点,灯光一晃,光彩夺目。
因有她在,他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眼风淡淡扫过来,示意她开口,之前,她说有很重要的事,他才留下她。
不同于白天整齐的模样,此刻的沈夜,十分不羁,额前洒下几缕长及眼下的碎发,有一缕斜过眼尾,乌亮的发,墨黑的眸,相得益彰。
刚确定关系那会儿,被赫瑄逮到她的躲躲闪闪,再三逼问,她顾左右而言他:“你有没有觉得,沈夜像个千年妖精?”
赫瑄十分不屑:“屁,他才二十四,比老子还小三岁,小瑶瑶,像你这状态,典型的走火入魔呐,我一哥们他老娘是个神经科权威,改天带你去瞧瞧。”
“你才神经病!”一巴掌招呼过去,打断赫瑄的戏谑。
认识沈夜之前,瑶瑶是很活泼的。
一串水珠从那斜过眼尾的发梢滚出,顺着鬓角流到颈侧,钻进浴袍,瑶瑶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霍然转身,落荒而逃。
真是丢脸啊!竟一头钻进了浴室,既来之则安之,不然还能怎么办?
得拖延一会儿,让她冷静冷静,洗洗吧,现成的龟缩理由。
磨磨蹭蹭半个小时,才从浴室出来,沈夜还在沙发上,只是看见她裹着他的浴袍,眼神更冷了,隐隐透着嫌恶。
这一眼,好像一把钝刀,生生凌迟着她并不强壮的心脏。
是的,钝刀――因不够锋利而拉长切割的过程,最大程度的刺激痛觉神经。
越钝,越深刻,细致的体会,什么叫痛不欲生。
不过是无心之举,他却觉得她在刻意勾引。
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任性女孩。
可,那一夜,明明是她不敌他的蛮力,到头来,怎么好像他才是受害人?
见她环抱自己,神色复杂的望着他,沈夜实在没耐心等着听她所谓‘很重要的事’,霍然起身:“穿衣服,我送你回去。”
他是认真的,她急了,咬了咬唇,脱口而出:“我有了――沈夜,我们有孩子了。”
“你来找我,就为这事儿?”
“我……”
“我沈夜说到做到,从不反悔,别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她反应过来,沈夜这态度,是当她骗他吧,急忙找来那份孕检报告,一手拉住沈夜袖口,一手献宝似的将它举到沈夜面前:“我没有骗你,你看看,我真的有了。”
却被沈夜挣脱,回手扫掉报告单,相识以来,头回见他别样表情,也是首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很多人把婚姻当成一场博弈,可我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玩阴谋耍诡计,关瑶,我们的开始已经是个错误,事已至此,再追究责任也没意思,我可以和你过正常的生活,但是麻烦你,做事之前,动动脑子,你应该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别逼着我烦你。”
她木了,可还是在他转身之前,伸手抓住他,楚楚可怜的:“我从来没……”
他再次挣开她的拉扯:“关瑶,我很累,是去是留,随你高兴。”
头也不回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剩她一个,孤立在空荡的客厅,茫然的蹲下身,捡起摊在地上的报告单,泪水模糊视线,承受不住,一滴,又一滴,落在‘妊娠九周’四个字上。
一清二楚,他为什么不相信她?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关赫瑄给林钧婷办的舞会上,对沈夜一见钟情,只有挂在窗上那串贝壳风铃知道,她喜欢上他,很久很久。
显然,他早已忘记,当年被海蜇蜇伤,缩在他怀中,抓着他衣襟痛哭流涕的小姑娘。
那个时候,他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他说他妈妈喜欢贝壳,他要捡最好看的贝壳送给妈妈当生日礼物。
见她哭得可怜,他将那最好看的贝壳送给了她。
虽然,从那以后,她不敢下海戏水,可每每有空,就会跑去海边,贝壳捡了一抽屉又一抽屉,却再也没见过他。
十年,他已褪去少年的青涩,她却一眼认出他。
抛开矜持,邀他共舞。
可他表情冷漠,拒人千里。
眼见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就要放弃,他却握住她的手,揽上她的腰,拥她滑入舞池。
谁曾想,上一刻,还在天堂摇曳;下一刻,却被他推入地狱。
实在是被他折腾得太狠,太阳老高才撑开惺忪的睡眼。
视线端端对上坐在床边沙发上的男人,瞬间清醒,下意识的拥紧被子蜷缩成团。
男人见她动作,没什么反应,修长手指夹着烟,氤氲的薄烟中,本就深邃的眸子越发悠远。
明明那样近,可她看着他,感觉,远在天涯,可望而不可及。
思绪回笼,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尽管不堪,表现得却很平静,只她自己清楚,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反反复复安慰自己:这个男人,他不是随随便便的路人甲,他是我喜欢了很多年的恩人,给了他,没什么好慌乱的。
他姿势不变,静静抽完整根烟,按在烟灰缸里熄灭。
她视线随着他动作游移,看见烟灰缸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烟蒂,终于明白房间里空气这么不好的缘由。
愣怔,从阳光美少年变成黑暗大烟鬼的冲击太大,老半天,脑袋里都是空的。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沈夜并不嗜烟,只在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如此。
在她发呆时,沈夜的视线扫过来,床很大,她裹着被子只占了个边角,露出大片凌乱不堪的白床单,上面干涸的血迹,格外显眼。
沈夜的目光定格,眼微眯,对她说出十年后重逢的第一句话:“我叫沈夜。”
引她抬眼,而他对她说出的第二句话竟是:“你想要什么?”
明明面无表情,可她就是觉得他的态度是傲慢中透着鄙夷,这深深的刺激了身为受害人的她,一腔热血直冲脑际,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假如,我要你娶我呢?”
他沉默三秒,等她反应过来,想挽回颜面之前,点头:“好。”
面对姑姑的质疑,她强词夺理,不过是她心虚而已,她不是不知道其中的蹊跷,只是害怕去了解,因为那一天,他说的最后一句是:“娶他关副市长的千金――也不错。”
‘关副市长’四个字,语调较重,嘲讽、轻蔑、玩味……
关瑶强求留下来的第一个夜里,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拥着回忆,孤枕成眠。
第二天醒来,仍睡在沙发上,不过身上盖了条绒毯,她抱住绒毯,将脸埋在里面,柔软而温暖的感觉,令她心悸不已,嘴角一点点翘起。
她一直相信,沈夜对她也有温柔细致的时候,瞧瞧,这条毯子不就是证据。
起身,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没找到沈夜,看看时间,懊恼自己怎么那么贪睡,这个点,沈夜早到检察院了。
没关系,她可以等他下班回来。
昨天晚上,一定是他工作太累,才那么不耐烦,今天晚上,她一定好好跟他说。
耗在镜子前酝酿了一天的情绪,练习端庄的姿态、典雅的笑容。
心扑通扑通跳得山响,指着镜子里的娇俏可人儿发誓:不是天生丽质,那么就努力气质动人;不够精明睿智,那么就学会温柔婉约,能嫁给如此出色的沈夜,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关瑶啊关瑶,千万别给他丢了脸!
因为太在乎,所以,将自己摆得卑微。
天越来越黑,心越来越沉――她等他回家吃饭,可别说吃饭,连觉,他都没回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