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醉而归。
我原本是不想喝酒的。一是酒量没大姐二姐好,二是我心情极差。照以往经验,这种状态一喝就多。我一喝多酒,容易发酒疯,老吴最烦我喝酒,我们这次闹成这样,也不全都是他的错。我们结婚已经十年了,刚开始我们都喜欢自由,赶时髦,要做丁克。但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开始松动,嚷嚷着要搁过去,他的年龄都可以当爷爷了,试探着问我能不能给他生个孩子。我当然拒绝。怎么能言而无信呢?当初说不要孩子的是他,现在他说想要我就要配合他吗?我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
最主要的,我忙。我之前一年有一半的时候是在出差,现在又刚升上副总,手里管着几百票人,自觉公司离了我便不能运转。每天运畴维握的感觉还是很爽的,我害怕一生孩子,立马被打回原形,每天在孩子的哭闹声中和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里打转。早上上班,从小区的中心花园里经过,看着各色女人怀里抱着手里牵着的那些个小魔头,我一万个打怵。
我才不要当家庭妇女。那种满怀慈爱的深情的眼神和一脸神圣的表情,我装不来。
除了各种恐惧,还有最深层的一点,就是大姐和二姐都没孩子。大姐取向不明,曾有过从亲密的女友,却最终无疾而终,令她一直抑郁,不可能会有孩子。二姐更惨,新婚不久丈夫便因公殉职,她肚子里三个月的孩子也没有保住,她自此心如枯槁,一直独身了这么多年。和她俩比,我已经象是活在天堂,如果再生个孩子,总觉得是对她们的背叛。在得与失之间,我选择了大姐和二姐。象孩子那样虚无飘渺的存在,怎能跟她们和我几十年的感情相比呢?我和她俩可是从十几岁就认识,风风雨雨这么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啊。还有一点,她们都那么美,我原本就比不过她们,要一生孩子,更成黄脸婆。一个拖着孩子的黄脸婆,还怎么追随她们的脚步?
因为我的一次次拒绝,我们的感情变了质我也无知无觉,他何时在外面彩旗飘飘,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和贺总吃饭在饭店碰到,可能老吴真会在某一天抱个孩子领个女人回来让我让贤。我太高估了自己,太高估了我们十年的感情。
我曾在一本书里看到有一个德国作家曾经解释的中年的夫妻关系,精准又冷酷。人家是总结了多少前人经验得来的理论,我和老吴又不是圣人,当然不能免俗。我们都厌倦了千篇一律,都想再找些新鲜的体验,唯一的区别是,我只是想想,而他付诸了实践。
我客观上理解他,主观上却不能原谅他,但我又不愿意承认失败。我是一个要面子的人,
我不是没有做过努力。我们结婚这么久,有感情基础,又有多种利益纠葛,我想了又想,觉得离婚不是个好的选择,也许他只是一时冲动,我有义务引导他走上正途,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努力的。我先是规劝,后又哭闹威胁,这些办法曾经无往不利,可这次却失了效。他油盐不浸,铁了心要离婚。我在他面前的种种失态,成了小丑的表演,失望和无可奈何令我肝气郁结,先前被检查出来左胸长的那个瘤在这三个月又长了有一公分。这三个月,我过得象在地狱。我恨他,我想砍他,最好把他碎尸万段,还有他那个小三儿。
这是我过得最冷的夏天。好歹这个夏天终于过去了,事情会有转机吗?
我和大姐二姐先是喝了半天咖啡,又换了饭店,二姐要了酒,酒被我一个人抢着喝了大半,剩下的又被我打翻,气得她俩干瞪眼。
我平时在她们面前很怂,但酒壮怂人胆,喝多了就找事,和二姐大吵一架,具体为什么吵的,喝醉的人哪里能说得清。只知道我叉着腰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拍着桌子指着二姐大骂:“你就是个二货,绝交!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小,小呃破桥,呃,谁要再理谁,谁就是孙子.......”
二姐也不是吃素的,何曾落败过,立刻回我:“绝交就绝交,看谁先当孙子。”
餐厅经理见过男人喝完酒闹事的,还没见过女人喝完酒也这么火爆,一直在一边好言相劝,劝了我又劝二姐,二姐被他死拉活拽地哄走了。
大姐一直抱着膀子在旁边冷眼旁边,并喊结账。大姐不是冷漠,而是见怪不怪。她知道明天酒一醒,俩孙子肯定没皮没脸地再抱着互相检讨加道歉。只是可怜了那个不明所以的餐厅经理。
我回到家,把鞋一甩,灯也不开,直接扑到沙发上睡死过去。半夜,我又冷又渴,习惯性地叫了两声老吴,没有得到回应,忍着保持一个姿势睡得疼痛难忍的颈椎,先是上了个厕所,又喝了杯水,三下五除二甩掉衣服,爬到了卧室的床上。
被子被老吴死死地压着,我使劲拽了拽,骂老吴:“滚,离我远点。”
手摸到一个黏黏的东西,不禁对身边的男人更加嫌恶,什么脏东西都往床上放。我重重地把脏物往他身上一拍,翻了个身,迅速入梦。
在梦里,我拿着一把长剑,追着老吴和一个女人跑,他们跑得狼狈不堪,一直在求饶,我哈哈狂笑着,大杀四方......
被手机铃声给吵醒的时候,我意犹未尽。在梦里,我把刀插在老吴胸口,问他:“你疼不疼?”他说疼。红色的血向外喷涌,他无力地捂着他的伤口企求地看着我,我仍狞笑:“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究意是红还是黑......”我在梦里释放天性,我是那样冷酷无情心狠手辣。
我睁开眼,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听听手机在客厅里响,爬起来踢啦着鞋去客厅找手机。伸手去拿包的时候,手上的斑斑血迹吓了我一跳。我慌忙拿纸随手擦擦,接通电话。
“大姐,我昨天是不是摔倒了?你们也不照顾照顾我,搞得我一身的血。”
“我昨天给你送到楼下的啊,你不让我送你上楼,你是不是上楼的时候,磕到牙了?”
我站在门口的穿衣镜前仔细看看:“没有啊,腿上也有血,但是腿也不疼......”
我拿着手机开了免提,先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又转到卧室,我尖叫一声,牙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老大,大姐,我好象把老吴杀了......”
“什么,开什么玩笑。”
大姐还是那头呜哩哇啦,我一句也听不见。只见卧室里,老吴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嘴巴张着,胸口插了一把刀子,血已经凝固。在床的另一侧,一个女人蜷缩成一团躺在床下,舌头伸得老长,眼睛瞪得老大,皮肤又青又灰,毫无美感。
他们两个都死了。
我哆嗦着又把电话放到耳边:“老大......”
“在呢,在呢。”
“老吴和他那个女人都死了,不是我杀的,我做梦想杀他们来着,但我真没杀他们......”我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自己都絮叨了啥。
“你确定他们都死了吗?你不是开玩笑?”
“大姐,我和两个死人睡了一夜,啊——”我越说越恐怖,忍不住尖叫起来。
“快报案啊!你等着,我报案。”
“别,别,别,大姐,别报案,先别报案,我想想,好象老吴胸口那一刀是我扎的,是我的扎的......老大,我半夜随手那么一拍......老大,不要报案,我不敢在屋里呆,你等我,我去找你,一定先不要报案,一定。”也不等大姐还在那边说话,挂了电话。
我扔下手机,迅速冲到卫生间,打开淋浴头,也不等热水,站在淋浴下,倒了一捧洗发水和沐浴液,把头发上和身体上的血迹仔细洗干净,胡乱擦干,闭着眼冲到卧室,哆哆嗦嗦翻几件衣服出来套上,在鞋柜的底层,我拿出一个大纸包,装进登山包里,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我不敢开车,出门先打了个车,走到半路,下来,又上了一辆公交。
在公交车上,我掏出十块钱,借旁边一个年轻男孩手机:“我忘了带手机,借您手机打个电话。”
男孩笑笑,并不接钱,把手机递给我,我给大姐发了个短信:我是三儿,二十分钟后我在你家旁边的街心公园等你,不用回短信。
点击了发送,又迅速删掉内容,把手机还给了男孩,并连声道谢。
我下了车,把卫衣的帽子扣到头上,低头匆匆而走。
街心公园里都是晨练的老人,我杯弓蛇影不敢坐下等,只顺着林荫环道一圈一圈地快走。走了一身汗,仍不见大姐。我逡巡着周围的人,正想再找个电话打,背后有人猛地拍了我一下肩膀,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哎呀,我拍得不重啊。”是大姐,她一脸无辜。
我坐在地上不愿起来,抱着她的腿,终于忍不住崩溃,哭了起来:“大姐,我真的没杀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