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我走进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正蹲在一个柜子前捏着地上的饼干碎屑在吃,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我,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却有着与她年龄不相衬的沉静,她叭嗒叭嗒嘴,忽闪着她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姐姐,我饿。”
“你妈妈呢?”
“她在里面睡觉,已经睡了好几天了,我怎么叫她也叫不醒。”她伸手指了指卧室。
卧室的门半开着,有气味从里面漫出来,我心一沉,走进去。里面床上一个女人悄无声息地仰面躺着,脸色灰败,已死亡多时。我走近,女人的脸那样熟悉,这不是我么?我是在做梦吧,我死了?一个活着的我,在俯看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我。
随我进来的小姑娘,在我腿边蹭了两下,象个小狗一般,默默地爬上了床,躺在了女人身边,拉着被子盖在身上,微微冲我一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画面太诡异了,我想叫,却叫不出来,捂着胸口,汗湿衣背......
我啊地一声醒来,憋得直蹬腿。我抓着氧气袋捏了捏,深吸两口,叫一声:“大姐。”
“叫小姨。”
“小,小姨,几点了?”
“天快亮了。”
说话间,光线渐渐明亮,一轮红日冉冉从地平线上升起,可可西里的莽莽荒原在眼前辅展开来,渐渐笼罩在一片霞光中,或大或小的湖泊星罗棋而布,在阳光下如一块块碧玉......天地之波澜壮阔令我震憾得说不出话来。
远处一群小黑点跑得近了,我指着大叫:“小鹿,快看,小鹿。”
“什么小鹿,是藏羚羊!”段福平的声音是颤抖的,刻意压低的嗓音象怕惊扰了不远处的小动物。
他踩下了刹车,慢慢把车停在路边,抄起相机就下了车。
对面有两辆越野也慢慢停下,有人连滚带爬地从车里出来,跪在车后,手里拿着相机对着藏羚羊一顿猛拍。
大姐坐直了身子,摇下车窗也拿出手机来拍。我摇醒二姐,指指窗外。她艰难地爬起来,看了眼窗外,大叫一声,欲推门下车,我拉住她:“别动,别吓住它们。”
数量有七八只的藏羚羊地跑着跳着从路沟下上来,闲散地穿过公路,几只幼羊边走边低头觅食,有两只望向这边,眼神清澈无辜地象个懵懂的孩子,我也忍不住拿手机快速拍了几张。后面一辆大货车开过来,野蛮地按响汽笛,受惊的藏羚羊瞬间跑远,消失在荒原深处。
货车呼一声开过,荡起一股烟尘,对面越野车上的人也相继上车,轰轰地发动,迎面而去。
我下车活动活动手脚,段福平咂摸着嘴,一边低头翻看相机里的照片,一边对我说:“莎莎,遇到你真是幸运,你是我的福星。”
“呵,一个叫福平,一个叫福星,还挺配。”二姐艰艰地下了车,一边抚额,强忍头痛,仍不忘拿我调侃。
“二姐。”
“叫二姨。”
“二姨。”我老老实实地叫二姐。
“你们真有意思,真幽默。”段福平讨好地夸二姐,赞赏地目光却投向我。
爱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连这种不靠谱的调侃在他眼里都是活泼幽默,如果不爱了呢?那就是搞怪的小丑,怎么看都难看。想想最后老吴对我的态度,他当初也是非常欣赏我的,欣赏我的才华,欣赏我的干练,欣赏我的挥洒自如,连我脸颊上的一颗泪痣,他都觉得无比妩媚。但是等到后来,这些优点却都变成了他嫌恶我的缺点:器张、武断、自私、任性、尖刻、不够丰满、缺少情趣......想到老吴,我的心一疼。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是在哪个太平间的冰柜里,等着我回去结案。如果没有我,他连入土为安都不能。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他再没有亲人。可我现在是世人眼里杀他的凶手。我扶着车,又蹲下吐了起来。
二姐也顾不上我,只跌跌撞撞地往路边走:“小福,回避一下。”
段福平急忙转到车的另一边。
在这毫无遮掩视线开阔的高原,女人要方便是个难题。大家都有了默契,一旦下车放松,段福平就会下车转到车的外侧,让几个女人把前后车门打开,依靠车身和车门的遮挡,在空隙处解决内急。等女人方便完,上车,他再解决他自己的。
我肚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只蹲在路边吐了几口,爬上了驾驶室。
原本以为二姐的高反严重,但是随着海拔越来越高,二姐头疼恶心的症状没有减轻也没有加重,但是大姐的状况却开始令我担心。她虽然不哼不哈,但我知道她是耐受力极强的人,不到极限她不会让别人替她担忧,她躺在那里,脸颊通红,嘴唇乌紫,动也不动,我真害怕她死。但她坚持她进藏多次不会有问题,她这次只是因为太累。
我只得一边开车,每隔一会儿,就叫一声小姨。一定要等她回应,我才闭嘴。我发誓,只要这次她不死,我宁愿以后一辈子都叫她小姨。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的心揪成一团,连自己的高反也忘了,只想没命地往前开,往前开,快点带她们走出这茫茫荒原。
路真长,长得象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