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都出发去色达的,只有大姐和我。
段福平是在夜里出去给我买吃的伤到了脚。他踩到了松动的阴井盖上,伤了脚踝,疼了一夜,早上去医院拍片,才知是骨裂。脚上打了石膏,被医生叮嘱要把腿尽量举高静养的段福平只得跟着二姐和陆娜带着开心和小晚先行去了青城山。
一向做事稳妥的陆娜,要给我们派个司机,被我和大姐拒绝。
过了映秀,便无高速。大姐担心我的身体不能劳累,坚持自己开。一路的盘山道,来往的行驶缓慢的大货车,不停地超车和转弯减速,还有绵绵的阴雨,几个小时下来,已经喝了两罐咖啡的大姐开始叫苦不迭。过了马尔盖,我勉强替她开了一个小时,走到观音桥,两人决定住下。
大姐熟络地找了一家临河而建,藏族人开的客栈,我只站在窗边看了一眼楼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和远处迷茫在雨雾里的雪山,连牙也不刷就浑身酸痛地倒在了床上。
我躺在床上,仍不放心彭州的事情,又和彭弘通了电话,得知他已经收到了高科长发出的商务谈判的邀请函,我才满意地收线睡觉。
一夜无梦。
早上起床,洗个澡,和大姐出客栈在只有一条街的小镇上略逛了逛,吃了一碗小面,大姐又拉着我在水果摊前买水果。
新鲜的桔子、橙子买了些,大姐又拎了一串香蕉。
“咱俩都不爱吃香蕉,买这么多干嘛。”
“不是给你吃。”大姐付了钱,冲我调皮地眨眨眼。
继续上路。
沿途有几个检查站,都需停车排队刷脸刷身份证。每过一个检查站,我和大姐都要把当年走青藏线去拉萨的旧事拿来感叹一番。如果当年的检查站有这么先进的刷脸设备,我是决无可能走到拉萨的。当然,当年如果没有大姐和二姐的帮助,别说去拉萨,我连出省的胆量都没有。
我拉着大姐的手,深情地说:“谢谢你,我亲爱的朋友。”
大姐甩开我,抓方向盘:“呀,别乱,别乱,转弯呢,有车,有车。”
从观音桥到色达,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沿着大渡河进入了大山深处,车辆渐少,景色愈发清幽辽阔,成片成片的牧场带着藏地独有的荒凉感如梦似幻地在细雨和缭绕的雾气中辅展开来。我之前去西藏,都是冬天,又满怀着心事,根本无心好好欣赏沿途景色,此时心态放松悠闲,大姐时不时地停车,让我在大渡河洗洗手,挑一处能观景的停车区给我拍拍照,我终于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老吴的死,养父的去世,老谢遭遇不测,开心被拐,段文昌去世,自己被查出癌症......从手术台下来,我知道手术只是初步取出我的病灶,癌细胞还潜伏在我的身体里。化疗结束,我也没有一丝欣喜,因为医生早已告知我,假体填充也是个大手术。**再造的手术更痛苦,身体里被强行硬塞进两个异物的我躺在病床上的一星期就象活在地狱。身体终于复原后,还没喘口气,又有一系列的麻烦让我应接不暇。先是公司卷入行贿案账户被冻结,段福永的猝死我又受牵连。我每天紧绷的神经,疲惫病痛的身体,生命难以承受之重,都在此刻被释放。
我学二姐,摆各种姿势让大姐替我拍照,站的,卧的,跑的,笑的,大姐耐心十足,并提导我怎么摆拍才能入镜。拍完我拿着相机欣赏,不得不佩服在这个世上最懂女人的还是女人。照片中的我,多了沧桑,仍旧是美的。
进入一段河谷,成群的猴子在山野间奔跑跳跃,又看到路边的写着“野生猕猴保护区”的牌子,我才知道大姐买香蕉的用意。
一看我们的车缓缓停了,一点也不怕人的猴子拖儿带女地靠近。我把车窗按下,一支一支地把香蕉扔出去,引得有两只猴子试探着要爬进车里,才连忙把车窗合上,慢慢把车开走。
进入色达,即进入了一个小型河谷盆地。在五明佛学院的山脚下,两人在四川人开的饭店吃了午饭,大姐便熟门熟路地把车开到进口的停车场,让我在车上等着,她从停车场的小门进去,坐小巴上山去喇荣宾馆登记,再拿着登记证明下来,从大门开车上山。
进了大门,顺着山道向上开,转了几道弯,过了一个小桥,在群山环绕中,满山依次而建密密麻麻的红色房子还是让我震憾了。穿着红衣僧袍的修行者,有男有女,沉默地弓身走路。高音广播里一个年轻男声在诵经,声音平缓、清亮,有如天簌之音。小雨不知何时停了,太阳从乌云里钻了出来,整片山谷瞬时都沐浴在了一片宁静祥和的金光中。
住进喇荣宾馆,大姐打了酥油茶服侍我喝下,向我解释:“这里海拔高,条件有限,我怕你在别的地方住不惯,喇荣算是最好的宾馆了,但这里又是最高点,容易高反,先在这是住一夜,看看情况明天再说。”
我忍着慢慢袭上来的高反,躺在床上自嘲:“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贵,需要人侍候了?”
“别多想,先休息一下,我一会儿带你去大经堂做晚课。”
我翻了个身,紧紧地按压着突突弹跳的太阳穴,只见大姐拍了拍手,拉开房门笑嘻嘻地对我说:“我走呀。”
我急了,一下坐起来:“咱们刚到,你怎么要走?你走去哪里?”
“反正我要走了,他们来接我了,我要跟他们走了。”说着,走出房门。
我追出去:“他们是谁?你走了,我怎么办?”
门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大姐已不见。我大叫一声:“老大。”
我一身是汗地从床上坐起,原来是场梦。大姐在旁边的床上正沉沉地睡着,眉眼舒展,呼吸平稳。我颓然倒下,头痛欲裂。
大姐睡醒,起来收拾着叫我:“三儿,起来了,起来去上晚课。”
我挣扎着爬起来,套上羽绒服头重脚轻地跟她下楼,汇入路上都是去上晚课的一众僧侣和居士往山下走。
走到半路,我头晕恶心的感觉加重,喝了一口大姐递给我的水,哇地一声,蹲在路边吐了起来。翻肠倒胃地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尽,再也往前挪不动一步。
大姐扶着我坐到路旁的一所屋门口的石阶上,很是忧虑:“要不,咱们回去吧。”
我有气无力地摇头:“我一步也走不动,回不去。”
身后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穿着深红僧袍的居士,用标准的普通话平静无波地问:“你们怎么了?”
“她高反,走不动了。”
“我这里有酥油茶,进来吧。”
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单透明无需设防。我和大姐随他进了陈设简陋的屋子,接过他递过来的酥油茶,默默地喝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