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一笔地归还贷款,抽丝剥茧般一项一项地处理各种债务,是一个庞杂又辛苦的过程。
重达吨级的大象最怕的是最为弱小的蚂蚁,一场海啸可能只是因为一只蝴蝶振动了翅膀。一件小事引发的连锁反应,如果不加入重视,它就会以一发不可收的趋势突然暴发,并进入无限的恶性循环。
资金短缺造成的信任危机,致使新的合作陷入僵局。而且,如果一旦合同签定,我们就要向对方付款,这笔钱还没有着落。我只好让谈判小组把之前谈好的条款重新推翻,重新再谈,又让他们想办法和对方在细节上纠缠,以拖延时间。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睡好觉,面色枯黄如鬼,每天早上洗漱,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不想多看一眼。
我迈着灌铅般的腿,去公司,心情沉重之极。
在大门口碰到段福平,我带他去了我办公室。
这次的商务谈判,他被晓光支去搞接待。他会英语,又会些简单的德语和法语,做接待也算物尽其用。我回来的这些天一直没有见他,但一直想找机会见见他,问问对方商团的详细情况。
我让晓光也进来,听段福平事无巨细,说了快一个小时。我只闭目一边听,一边分析。
我听到一句,睁眼问:“那个斯特妮喜欢中国传统文化?”
“嗯,她说她喜欢孔子,最喜欢孔子那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说孔子是个哲学家,一直想去孔子的故里看看。”
“我看你和弗兰克聊得挺投缘,你们私下都聊些什么?”晓光也问。
“他是名资深驴友,我们就聊些户外骑行的话题,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去登珠峰。他是清教徒,家庭观念很重,一直问,董事长为什么没有结婚。”
“老外也这么八卦!他们的女总理不也没结婚吗?”
“这些信息有用吗?”
我看了看表:“今天不是还有轮谈判吗?你去吧。”
等段福平出去,我对晓光说:“沈总,要不,咱们索性再拖延些时间?我想想,这里面最重要的是斯特妮和弗兰克,让段福平带着弗兰克去西藏,再找个人带斯特妮去山东曲阜转转......”
“这是国际谈判,费心思耍这些小伎俩不如花力气去找钱。”
“我一直在找啊,但是现在短期内资金肯定到不了位,还不如曲线救国。我觉得申无为可以去陪斯特妮......”
“申无为?这就是你的曲线救国?”晓光一愣,脸色一变,打断我,“陆总,不妥,你忘了我前两天跟你说的?”
斜眼看晓光的脸色变得难看,我也臭了脸:“有何不妥?难道我分不清公和私吗?”许多时候,我都在提醒自己,在高位太久,奉承的人多,说真话的人少,一定不要忘了初心,一定要保持谦逊,能听得进去真话,能听别人的反对意见。但有时候,真话难听,反对的人讨厌啊。
晓光在段文昌段身边呆了多年,最会察颜观色曲意进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连忙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他有办法帮公司度过难关。”
“谁?”
“方律师。”
“方立时?”
“嗯。”
我想了想,摆手,“还是算了,咱们自己想办法吧......找风投试试?”
晓光一听,沉默半天:“你以为我没找?你知道我这些天见了多少资本大佬?你知道我搞了多少次路演?碰了几鼻子灰了!现在的风投都只投高科技项目,咱们这种实业类,回报率低,资金回笼慢,没人愿意。”
我有些羞惭:“呃,那个,方立时就是个律师,他有什么办法?”
“也不是他有办法,而是他有个关系很铁的朋友,很有能量的朋友,姓高......还是你住院的时候,我刚进公司,有一个项目一直拿不下来,李丹借机整我,就把那个项目推给了我,我了解了之后发现,这个项目谈不下来,是因为甲方的付款方式太苛刻,风险太大,没人愿意担这个风险。我当时也很犹豫,害怕是李丹给我设的一个局。那天方立时来办事,来我办公室喝茶,闲聊了几句,了解了情况,他立马就打电话给他朋友,高总是专做投资的,看了我们的方案,只用了三天给我答复,愿意以第三方进入......”
“和上次比,这次可不是小数目,经商的人都重利轻义,锦上添花可以,雪中送碳就难了,即使方律师和姓高的关系再好也难说啊,你也不能把宝都押到他身上。”
“不试怎么知道不行?我听说,当年没有方律师,这个姓高的家伙早就被蒙冤枪毙了,他曾放出话来,只要方律师开口,他万死不辞。”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搓手。
“我给方律师打了几个电话都打不通,听说他不在本地。我又不敢直接打电话给高总,怕他一口回绝,没有斡旋的余地......”
我低头摸摸脸:“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晓光出去,我拿起电话又放下。我和方立时最后的两次见面都不欢而散,曾经融洽的关系再也不能回复从前。他帮我打官司,他帮我养孩子,他替我打理账目,我们既是朋友,又是合作伙伴,我对他的依赖比任何人都深,可这种感觉既单纯又复杂,而且,我和他之间隔着太多的人,死去的老谢和文君,活着的申无为,只一个开心,不足以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谈爱更显得滑稽而荒诞。他那天只是喝多了吗?
犹豫了许久,我还是决胜定厚着脸皮再求他一次。在生死关头,面子不面子,爱不爱的都不重要。我按下了按键,关机。我打给老贺,老贺一听我要找的人是方立时,马上说:“他走了,昨天走的......”
“去哪儿了?”
“不知道,应该是回去了吧,他没说,我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