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到楼下到底说的什么。
楼下厅堂内,有一个模样秀气的男子偷偷揪住旁边壮汉的衣袖细声细语地说话。那壮汉还在跟旅人高谈阔论,丝毫没理会。秀气男子没法,凑到他耳边道:“嘿,哥,楼上那个娘娘腔定定看了我好久,我好害怕。”
“什么?!”壮汉闻言扭头,见楼上正站着个小白脸,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他顿时怒起,吼道:“他看的不是老子腰间的宝剑?切,本来以为有个识货的,没想到是个瞎眼的,滚滚滚!别吵我!”
“你是我哥嘛?”秀气男子有些委屈。
“去去去,没看见你哥正吹牛嘛,哪凉快哪呆着去!”壮汉又回过头,继续跟人谈论。
秀气男子没法,瞪眼回视,“好啊,敢恶心你朝哥哥,那我就恶心回去!”
楼上的颜小皙什么都没注意到,只顾着发呆。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突然递过来一只小巧的白瓷茶杯,杯中盛了温热的茶水。
她转头,叶铮正拎着茶壶,对着她微微一笑。
“多谢。”如梦初醒,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她讪讪接过,潦草地喝起来。
“承惠,二两一杯。”叶铮笑吟吟地客气回道。
“噗——”茶水倾洒,刚喝下去的茶也吐了出来,她愤愤地把杯子塞回去。“奸商!不喝了!”
叶铮接过茶杯又续上,重新递给她,笑容可掬:“再来一杯?第二杯半价。”
小皙无奈笑着摇摇头,“我上次可赔了你二两,免费喝杯茶不过分吧?”说着,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少侠,若没有我,你就不知要惹上什么债了。”叶铮瞥了眼楼下。
“啊?”颜小皙顺着他的目光,忽然看到楼下对面有个人在疯狂地冲她搔首弄姿抛媚眼,顿时吓得往后退好几步。
楼下那人见“小白脸”被吓了,得意扬起下巴,悠哉悠哉哼着歌喝茶去了。
小皙霎时明白过来,忽然被逗笑了。这没头没脑的乌龙,倒是一道奇景。
陆寻歌从另一侧楼梯过来时,正好听到小皙的笑声,不过由于背着他,看不到神情。而身边那个人,正是那个坑钱的叶掌柜。
他凝视一会儿,眉头微皱,快步走过去。
而叶铮似乎早注意到有人过来,在陆寻歌未到时便匆匆下了楼梯。
刚目送叶铮下楼,耳边响起了不屑地声音。
“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都没走远,您老歇会儿罢?”
闻言转身,发现陆寻歌脸色阴沉。
“你怎么了,说话这么冲,我们就聊了几句而已。”
陆寻歌负手走过来,“我只是提醒你,这个人不简单。”
雪影堂暗卫当然不简单。颜小皙心想。
陆寻歌看她丝毫没有好奇之心,补充道:“而且,无事献殷勤,不怀好意。”
“你把人想得太坏了。”毕竟叶铮是夜未央的人,作为同门,她多少有些护短,忙纠正道:“叶掌柜虽然坑了点,但也不算是坏人,他唔……”
话未说完,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堵住口,她呆愣一瞬,顺势嚼了嚼,软软糯糯,香甜可口。
“好吃!”她惊叹。
“哼,还想要么?”陆寻歌右手从背后伸出,掌心躺着一包用泛黄油纸包着的点心,香气扑鼻。
她疯狂点头。
他得意地笑了,像个孩子拿了糖在炫耀,故意抬高手,转了转手里的纸包。“不给~”
“小气!”小皙眼巴巴看着他手里抛来转去的纸包,焦急跳起来抢,“别转了,要掉了要掉了!”
二人依旧打打闹闹,仿佛从未有隔阂,而仿佛有隔阂的人,却表面不和。
船舱内,响起茶杯摔碎的乒铃声,紧接着是男人的怒吼。
“你回自己屋里,别过来碍眼!”
被他训斥的女子头垂得很低,慢慢蹲下来,身子蜷缩成一团,边抽泣,边捡起碎片收好。
“不用你收拾,回去!”段英郎一手将人拉起来,指着门命令道。
韩蓼汀抬头与他对视,眼里泪光闪烁,有些气恼地大嚷:“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段英郎钳住她的下颌,咬牙切齿道:“是!你活着就给我好好呆着,别出来在我眼前晃……”
话罢一松手,韩蓼汀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踉跄了几回,然后跌落在桌边的长凳上。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见了,是不是就不会碍你眼了……”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只是伸手摸着自己那半张非人非鬼的脸。
“求、之、不、得。”段英郎背过身,压根不看她一眼。
身后没了怨念声,段英郎回身时,只见她蹲在碎瓷片旁,默默扫着,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却不再发出抽泣声。
段英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激。她得病已久,大多数时候都是疯疯癫癫神神叨叨,今日状态好些,虽然照旧什么都想不起,但精神是平稳的。
他不该这么过分。
可是……
闭了眼重重呼吸,十几年前的画面扑涌而来。
他愤怒、怨恨、不甘,可他要隐忍,十几年挤压的愤恨,只能向她发泄。仿佛只有冲她发泄,这压抑了十几年的恨才能吐出一些。
“蓼汀……”他声音微抖,夹杂着愧疚,半跪下来扶起她。
韩蓼汀头也未抬,意外地拂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朝门口走去。
临近门口时,她突然止住脚步,垂头沉默一会儿,又抬脚利落地走了。
段英郎不放心地跟了出去,听着水浪忽摇忽摆拍打着船板,心绪也跟着江声此起彼伏。直到见她真的乖乖回了屋,悬着的心缓和许多。
外边雨声不断,连绵未绝。段英郎站在她房门前良久,望着阴沉的天气,一阵凉风吹来,心里竟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