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说得认真,吴缨也听得仔细,小姑娘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令人肃然起敬。对,吴缨此刻是这个感受。
“刻下正是宗家威信最低的时期,拉人头要越快越好,不妨从女眷身上下功夫,壮丁和老人们过于默守陈规,有些人宁可被吸干血也要维系宗家的昌盛,这种愚昧短时间内很难改变,而过于急切又只会适得其反。
妇人们每日操持一家子吃喝拉撒,清楚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们吃苦耐劳为的是什么?孩子。如果有人给她们脱贫的希望,孩子能读得起读书,有机会往上走改变命运,她们会是天底下最豁得出去的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吴缨沉思片刻,“如果我放弃呢?”
这下轮到程馥吃惊了,敢情她说了半天,是把人给劝退了。
吴缨脊背往后靠,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吴家有什么好的,我费尽心机顾这一大家除了耽误我大好时光,我能捞到什么?我父母也不在了,争这口气值得么?”
本来是想争的,可目睹今年长跑赛惹出来的那些纠纷后他动摇了,无论是吴家还是整个江南世家,他们的嘴脸都令人作呕。而程馥刚才的那番谋划则如同一盆冷水,将他仅存的一丝火苗彻底浇灭。
吴家哪里配得上小姑娘浪费精力。
“不过,你的法子我可以用在一个人身上。”
吴缨把玩着程馥桌上的两个圆乎乎的玉石摆件,“吴令修这个节骨眼上闹分家本就可疑;六房庶子庶女成年的成年嫁人的嫁人,他这个做爹的都没娶正妻,你不觉得很奇怪么?还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打死都没有阻止……这样的一个人,心得多狠多硬啊。”
程馥摸了摸下巴,“他有所图。”呼之欲出。
“当初我要离开宗家,他就是站我这边的。”吴缨从未小看过六房,如今越想越觉得吴令修此人妙得很。
程馥把写乱的纸撕碎扔进碎纸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会帮出一个过河拆桥的人?”吴令修也不见得就一定比吴令佐更适合统领吴家。
吴缨仰头看天花板,呼出一口浊气,“我会跟他谈条件,我爹这一支从大族谱上剥离,正式出五服。”
“不必急于合作,先等一等。”万一他们都看走眼,岂不是尴尬。
吴缨同意她的想法,“不如我上京一趟,顺道把严兴生捎上,看看山地大棚盖好了没。”
“你要走就尽快。”徐野突然进来,手里拿了件狐毛帽粉色披风,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家的。
“温、郭两家已经开始清算,据我所知吴家首当其冲,那两家势必要见到肉的。听说吴家连嫁女儿的钱都要族人掏,恐怕这次也差不多。”一两个族人登门可以视而不见,但全族老弱来寻求支持呢?帮还是不帮?到那时吴缨就没得选择了。
小姑娘乖乖地把披风套到身上,“事不宜迟。”
吴缨用最快速度离开程家,安排人天一亮就出城去通知严兴生准备起程上京,然后把林梆和丁通叫到家里,交代了一番自己的行程和联络方式,然后吴真月也被请到了书房。
在大夫的悉心医治下,吴真月的伤彻底痊愈,没留下疤,因无所事事每天只有吃喝睡,还比之前漂亮了不少。她有些怕吴缨的,但她也知道对方只是对吴家的人刻薄惯了。
“我马上要上京,你跟我走还是留下来?”放她在家很难说不会被吴家人钻了空子,他不在金陵,她总归是有点危险的,至少目前为止宗家没有人希望她活着。如果发现她好端端的,那必定又是一场风波。
吴真月不安,“为什么突然上京,还回来吗?”她担心吴缨是把她山长水远的嫁掉。
吴缨不想跟她废话,长话短说将宗家和族里现在出现的问题告诉了她,也没刻意避讳吴令修分家的事。
“我跟你去。”她没再犹豫。
“马上回去收拾行李。”
吴缨离开金陵的那天夜里,宗家失窃四十万两现银,但吴令佐没有报官,理由是怕族里的人知道宗家有钱,不再支持他们。但不管怎么查,人也死了七八个,都没有查出是谁偷的钱。因其中一部分是郭氏的私房,一部分是吴真真的嫁妆银子,郭氏气急攻心病倒了。
这些消息是吴缨埋在宗家的人通过丁通送到程馥手上的,而这个人连是谁偷了银子都一清二楚。
吴缨离开金陵前一天,吴真柔从金陵返回杭州,但其实她没走远,就住在温家金陵的庄子上。她的心腹跟郭氏的心腹里应外合偷了四十万两,熟门熟路地避开吴家所有人,顺利地送到她的手上。
妙就妙在,吴令佐后面处死的那些下人中,真正的内贼不在其中,他依旧安安稳稳地在吴家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