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恕终于慢慢地呼吸正常,看到榆钱儿的紧张和纪默的郑重,有点不好意思。
完全没料到出堡伊始一干现世和各色人等就扑面而来,给他们上了活生生一课。
果然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而落梅镇不过是其中一个缩影。
本以为生活满是好玩有趣、花红柳绿、歌舞升平,谁知道还有伤痕累累的痛不欲生和无可奈何的奋力挣扎。
美与丑从来都是并存的。
接下来一路走一路看,眼看到了午时,几个人还没找到“梅髯小居”。
“到底在哪里呢?我们找了半天了。”眼看着日到中天,榆钱儿率先垂头丧气起来。
“不着急榆钱儿,办法总会有的,看我的!”纪恕人小鬼大,蹭蹭跑到一边去问过路的人去了。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榆钱儿一拍脑门,“还是小灭明厉害!”
三人问了两条街,问过了走路颤巍巍的老妪,问过了满街疯跑的顽童,问过了手持香雪兰的卖花女,连一个醉醺醺找不着北的汉子都没放过……
答案出奇地一致:梅髯小居?没听说过。
榆钱儿正准备表达失望情绪,只见方才那醉汉踉踉跄跄地摔过来。纪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阵劣质酒气毫不留情地扑鼻入脑,简直欲把人掀个跟头。
纪默别过头,嫌弃地掩住鼻子,松了手。
啪嗒!酒鬼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酒鬼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什么?梅……梅髯小……居?懂……事,事……搬箱……”
榆钱儿耳尖:“默师兄!”
纪默:“我不聋。问问他。”
榆钱儿得令,弯着腰问人事不省的醉鬼:“哎,别睡啊,十班香啥意思?”
醉鬼口齿含混:“哈,有好酒……嘻嘻……”
纪恕笑眯眯走过来:“好了,别折腾了,有了!”
榆钱儿:“真的!在哪?快说!”
“看到没,那个小姐姐,我刚问过她,东石板巷,梅髯小居。”
纪默和榆钱儿朝纪恕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一个水灵灵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榆钱儿流着哈喇子,眼都直了:“哇,厉害啊灭明,漂亮小姐姐哎!”
纪默表示不认识他。
纪恕表示喜闻乐见。
小姐姐明眸善睐,浅笑嫣然,看到榆钱儿散德行也不恼,落落大方地朝他们点点头。
“走吧,我带你们过去。”少女道。
“小姐姐不会骗我们吧,我听说漂亮的女孩子都是狐仙变的。”榆钱儿一开口就给人惊喜。
纪恕:“榆钱儿,你没听过漂亮小姐姐都是善良的仙女么?”
“哦,对对,瞧我这记性!——仙女小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梅髯小居’的?”
“因为我就是梅髯啊。”少女答道。
“什么?”这回连纪默也不淡定了。
小少女的眼睛里流光溢彩:“是啊,梅髯就是我。”
纪恕:“梅髯姐姐好名字。”
榆钱儿:“确定不是‘燃’烧的燃,不是理所当然的‘然’也不是冉冉升起的‘冉’?”
纪默:“就你识字多!”
梅髯:“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爹爹的胡子,老爱抓他的胡子玩,爹爹说胡子又叫‘髯’,我喜欢这个字,就让爹爹把这‘髯’字作为我的名字。”
榆钱儿:“这品味怪奇特的。”
纪恕:“不如说是梅髯姐姐从小就有主见啊。”
梅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好像有特别的感染力,几个人都笑了。纪默勾起唇角笑得文雅,纪恕笑得单纯开怀,榆钱儿笑得没心没肺。
很快到了东石板巷。
顾名思义,东石板巷是落梅镇东街的一条巷子,巷子窄窄的很不起眼,难怪被人忽略。
不过巷子倒是很干净。
接近巷子尽头有一处不大的门店,门楣上书“梅髯小居”四个大字。
果然是“小居”!
难怪找不到。
“爹爹,我回来了!”梅髯朝里喊。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随即小隔间里走出来一个粗布麻衣的男人。乍一看他个子高高,肌肉紧实,小麦色面皮,鼻梁挺直英俊……留着寸余胡髭。
纪默……
纪恕……
榆钱儿……
胡髭不该又密又长的么?
男人眼波转动,看到三个小鬼一脸惊愕的表情,笑了。
“如果有什么让你们误会的,请多包涵!”男人笑呵呵地说,“欢迎光临寒居!”
恰好纪平从里面走出来,一看到他们三个就面色鄙夷:“哟,找到地方了?你们应该多谢谢小髯,要不是她出门送酒遇上你们,估计你们这会儿还在大街上徘徊呢。”
师兄弟三人面色微窘。
纪默朝男人行了一个晚辈礼:“这位就是梅叔叔吧?”
男子摆摆手:“梅清河不过一个好酒之人,不喜拘束,随意就好,不必多礼。纪堡主与我也本是朋友。都饿了吧?正好饭菜备齐了。”
纪平:“堡主喜爱的‘君子醉’就出自梅先生之手。”
纪默心道:原来爹爹喜爱的“君子醉”就是梅先生酿的,果真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无论怎么看,总觉得梅先生这样的人都不该只在一个简陋的小巷子里默默开店酿酒。
一天很快过去了。
当纪平带着他们回到纪家堡,黄昏星已经在西天兀自闪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