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按在剑上。
芳山害怕他知道院子里藏着男人,情急下对着门口喊道:“夫人!……”
她是不喊鱼玄机“夫人”的,这个院子里的“夫人”,只有那个“夫人”,没有人会提起的夫人。紫居纯不太知道那件事的全貌,但多少也知道这个院子有古怪,鱼玄机嫁进来的时候,家里的婆娘没少说。芳山喊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他也浑身一震。但他年轻气盛,怎会害怕,提着剑凑近了一步。
只在这一步的间隙,紫岫的幻影乍然穿墙而入,仍然像一年前芳山所见那般,长发垂满了两肩,少女似的,赤着两脚。只在这一瞬间,他又透门而出,只剩下一个影子一动不动地投在窗纸上,好像刚才的所见只是房中人的幻觉。
然而那绝非幻觉,紫岫的模样太清楚了。紫居纯大惊失色,掀开门来,门口没有人,紫岫背对他站在小袭的卧室前,再眨眼时就完全消失了。他颇为狼狈地系起袴子来,将芳山就这样忘在身后,疾步走远了。
芳山知道他是去西四厢房门前查看了,但有机关守门,他也不可能看出什么端倪来,除非十二郎的正脸出现在他的面前。好在他着女装,身材又很娇小,比宫主还要矮一头,普通人一眼分辨不出他的性别。
她也受了惊吓,有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身上受的伤,回过神来的时候才觉得痛楚不堪,而头脑还是昏的,觉得方才那一段全是幻想。刚恢复了一丁点神志,她瘸拐着跑到廊下,紫居纯已经走了,她确认小袭安歇的厢房还静静地掩着门。
她扶着廊柱蹲下身,体内和体外之间分不清某一处发出锐痛,这才不得不肯定方才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又想起宫主为什么总要劝她离去了,大悲,但竟不知该如何对宫主说起,好像她曾信任过此人就是她的错。
不敢再回想了,她忍痛,摇摇晃晃地跑去搬来笤帚水盆,将紫居纯留在这里的脚印擦得干干净净,但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理完瘫坐在廊阶上瑟瑟发抖。此时也不过是亥时刚过半,宫主或还有许久才回来,她在露天坐到几乎冻成一个冰人,这才摸索着回房关起门,两脚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坐在月下的某一刻,她想起紫居纯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的时候给宫主送了一盒饼子,宫主对着那盒儿翻江倒海似的呕吐。宫主是从一早就看明白的,但她到底是怎么看明白的?
她在黑暗中一会儿是怕得发抖,一会儿是气得发抖;有时恨自己为什么看走了眼,有时怨自己为什么不肯离开紫阁。她觉得有什么妖物在趁着这时机一点点吸她的魂魄,骇然翻身起来,莫名其妙的,过了片刻又躺下去。移动之间,下身痛得像针刺裂帛,两腿仿佛还被什么看不见的手撑开着,她吓得忽然又满眼炫着彩光了。那不是一次就杀了她的刑,像在她身上插了一把拔不掉的刀,或许某天连刀也与她长在一起了,但稍动仍然像刚刚插进去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