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一只纸鸽子携带着一张宣纸扑闪着翅膀飞向王弼这边,王弼拿起宣纸,默默诵读起来。
“道德经中说道: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即是空。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如此可见,万物自然是生于有。”
“嗯,还算不错,只可惜拾人牙慧,就像是过了夜的馊饭,倒人胃口。”王弼面无表情的说道。
距离余宁不远处,一个书生沮丧的低下头。
第一个人就遭受了差评,一时间全场一片沉默,居然无一人敢上去。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秀才拱了拱手:“在下临安董灿,献丑。”
王弼手中拿着宣纸读起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因此万物非生于有,亦非生于无,而是生于三才对。”
余宁听得目瞪口呆,一脸的懵逼,这也未免太牵强附会了罢?
可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坐在王弼却是微微颔首,赞许的说道:“不错,不错。”
余宁整个人都惊了,坦白说,他对清谈了解得不算多,在历史上,清谈又称玄谈,清谈的风气自汉魏开始流行,到两晋时到了顶峰,在那时不擅清谈便称不上名士,直到南朝的时候还在名士间时有往复,最终消亡于隋唐之际。
说起来,其实他对佛学也有一定的研究,但他知道清谈要求有新异的观点,要“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探求义理之精微而达于妙处”。如步入后尘,拾人牙慧,无新颖观点,就会令人烦躁厌听。因此没有急于发言,而是静静聆听。
过了一会,他身旁的丁旭也发表了言论:“董兄所言大谬,根据《易经》中的说法,老子所言的一是指太极,是混沌始能见到端倪之物;二是指阴气与阳气,阴阳和合以生万物;所谓的三是指阴阳和合之气。这句话的意思是指万物由道所生成,所以万物也由道所统治。所谓的‘生而不有,长而不宰’便是此意。”
场上的气氛这才热烈起来,王弼面带赞许的连连点头。
丁旭面带自矜之色,微笑着问道:“余兄对丁某这番说法,又有什么高论呢?”
余宁没想到这人会忽然把话头扯到他的身上,此刻不得不答,闻言一呆,唯一思索,开口道:“丁兄说的大抵上没有错漏。”
众人包括王弼在内,均为之愕然,露出些许轻蔑之色,要知道玄谈最忌讳的便是附和对手的言论。
王弼干咳一声,正要打断余宁的话语,余宁这时候望向王弼,淡淡说道:“但是对董兄和丁兄这段话,余某倒是真有点看法。”
扯来一张纸,运用了佛书的技巧,龙飞凤舞的写起来。
也许是因为诡辩之道的效果,面对这种类似于诡辩的题目,他的灵感似乎无穷无尽,许多记忆模糊的典故也信手拈来,就像是镌刻在头脑中一样。
片刻后,王弼手中拿着余宁的宣纸,先是被余宁的佛书吸引了目光,随后慢慢读起来:
“《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里说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故而道即是无。道生一,其中的一指的并非是太极,而是阴阳两仪,一生二指的是阴阳即分,生太阴,少阳,少阴,太阳等四象;而三生万物,指的是太阳生乾一、兑二,少阴生离三、震四,少阳生巽五、坎六,太阴生艮七、坤八,太阴八卦相荡,则天下万物尽在其中。《蓝田志》中李道纯也有这样的言论:一分为二二生三,四象五行从此出。密宗有法化报三身,道家有三清之神,太清圣神,上清元神,玉清玉神。三神聚散分和而万物定而化焉。故而我认为万物是生于无。”
场内一片寂静,王弼忍不住呆了一呆,余宁所提出的这部分理论,分析的极为彻底,最后更是将佛和道结合到一起做了阐述,这个论点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疑是更彻底和新鲜。
片刻后,王弼忍不住鼓起了掌:“韵音令辞,往辄破的,不错,不错!”
韵音令辞是语言优美动听,“往辄破的”是说理论上一发即中。都是清谈中的术语,王弼这番言论,无疑是将余宁捧到天上去了。
丁旭当然不会这么易被折服,冷哼道:“按照余兄所言,二为什么能生三?三为什么能生万物?为何二不能生万物?”
余宁哈哈一笑,向丁旭说道:“这位仁兄,你是没明白我刚才的意思吧?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为道也,道无声无形,亦可称为无,有即是一,有无相生,难易象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从另一方面理解,阴阳二气循环往复,互相作用,逐渐生成了天,天又逐渐演化出了地,地又慢慢孕育出了人,‘天地人三才’即是‘三’,人虽由道演化,但不直接由道生成,而是由地孕育,因此人想要领悟‘道’,便要效法地。同理,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效法自然。呵呵,仁兄你懂了么?”
说这段话的时候,【诡辩之道】的里程碑一直处于激活状态,闪闪发亮,当他说到人虽由道演化,但不直接由道生成,而是由地孕育,因此人想要领悟‘道’,便要效法地,同理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法自然”的时候,王弼忍不住鼓起了掌,其他各人连同裴矩以及几个大儒在内,都露出惊诧骇然的神色。
对还未整理出完善哲学体系的大乾人来说,这确是无比精彩的清谈言论。
尤其最后那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更是和《道德经》中的内容相互映衬,堪称点题之笔。
与此同时,竖立在一边的玉磬忽然鸣叫起来,旁边的金器。玉器也随之发出了震动。
“金声玉振!”一个儒生低声惊呼道。
《世说新语》曾赞叹说,王弼“吐金声于中朝”,卫玠“复玉振于江表”,“微言之绪,绝而复续”。
在玄谈中引发金声玉振的异象,通常是在少数极为精彩的言论中才会出现,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丁旭面色苍白的坐了下去,双目中射出强烈的嫉忌之色,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拳头,余宁的论调把他刚才的言论驳的一无是处,分明是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
这人,决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