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荒城遇涝,庄稼连片病死,大人们自身难保,小孩个个饿的两眼冒光,不少孩子偷偷吃过此物,此后竟接连患上奇病,有的脑袋变形变异,肿胀过度,有的再也没有长高过,还有的活着活着,突然就死掉了。
阴沟里的小泥蟹,成了一种比瘟疫还可怕的东西,孩子们总对之避恐不及。
翠晴的阿娘吃过。
据阿娘说,那年夏天,她也是饿极了,饿到身体轻飘飘的,感觉四周全是巨光……
阿娘对饥饿的回忆,是她对童年惟一的回忆。
那年阿娘五岁,外婆将她背到苞谷山上,搁进尖顶草棚里,交代她照看苞谷,以免被猴子偷光。
外婆走时只留给她两片竹块,若见到野鸟或野猴前来,要用力拍响,好将它们吓跑。
开始几天,外婆还日日前来送饭,后来变成三天一次,每次多带些干粮,再后来,阿娘也记不清外婆到底有几日没来了,饿得两手发颤的时候,她倒在了泥地上。
肚子先是酸过,难后是疼,疼到最后就成了乏力,躺在一处便一动也不想动,也不管手里摸着的是什么,只麻木地往口里送,这才渐渐苏醒过来。
那天下午,阿娘吞下了一整块泥土,吃了一只蜗牛,一片蛤蟆草、一只蚱蜢和一只泥蟹。
甫将泥蟹送入,只觉得又疼又咸又腥,紧接着是甘美的甜与香,一下击中她的脑袋,抬手一看,小泥蟹钳破了她的右手食指,她本能的吮了一口自己的血液,口里的泥沙味登时就淡了不少。
她坚强地活了下来,多亏了泥蟹与嫩苞谷。
苞谷成熟后,外婆总算想起还在山上的她,又像上山时那样背着她下了山。
那一年苞谷收成很好,但因为每家每户的收成都很好,仍旧卖不出价,阿娘家里还是很穷,而幺舅已经会走路了。
阿娘偷吃过小泥蟹的事,从未向外婆吐露。
而外婆把阿娘遗忘在苞谷山上的事,就像那次的遗忘一样,从未承认有过。
路过一丛野薄荷,崭新的嫩叶在河风里飘飘摆摆,翠晴伸手折断一截,塞进嘴里嚼巴,味道冲,又带着熟悉的香甜,是家乡的滋味没错,她微微一笑,继续朝前走。
不论是铁线蕨,还是小泥蟹,传说都不准确,都更像是大人为了吓唬小孩而瞎编的故事。
可无论真假,都不影响它们在这个荒谬的城池里流传了一代又一代。
受传说庇佑,这里的孩子很少敢在夜里上山,怕吸血虫,更不敢私自下水,怕变丑或长不大,总归替大人们省了不少心。
一条黑色蚯蚓蠕行在道中央,爬得像蛇,无人敢踩。
在荒城,百蛇受人敬仰。
一整年的光景,大小蛇类全部豢养在蛇神祠里,由蛇倌照料,唯到爬蛇节才能出来。
那些蛇倌要么身带残疾,要么是犯过罪行的人,在城中并不体面。
而同样来自蛇神祠,与面容神秘的蛇倌相比,抬像人却要威风凛凛的多。
抬像人共有八名,每一年都由祠主持亲自选定,要求必须身强力壮,无病无疾。